2015年3月2日 星期一

〈泰伯3〉曾子有疾

〈泰伯3〉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這章和下一章都是講曾子生重病的事情。這章以下的接連五章也都是和曾子有關。

曾子生了重病,把弟子都找來﹝交代遺言﹞說:「把我捲曲的腳和手都打開。《詩經》﹝〈小雅〉〈小旻之什〉〈小旻6〉﹞說過:『小心謹慎啊!懷著好像面臨著深淵一樣怕掉下去的心情,懷著踩在薄冰上怕陷下去的心情。』從今以後,我知道不會在損傷父母親給我的身體了!各位同學!」


這裡有幾個關鍵字:「召」、《廣雅》〈釋詁〉說是「呼也」。「啟」多半解作「開」(鄭玄、皇侃、邢昺、朱子),而且也都一律解釋成「開衾﹝被褥﹞而視手足是否毀傷」。這樣被稱為「增字解經」,因為原文就只有「啟予足!啟予手」,並沒有「啟衾」的字眼。劉寶楠認為應該是「開」,不過解釋成「身將死,恐手足有所拘攣,令展布之也。」戴望認為應解為「視」,就是「仔細看看」。雖然有三種不同的解釋,但是同樣都認為曾子要求弟子這樣做的理由就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經》〈開宗明義1〉)。這是曾子過世前所展現的孝道的「身教」。

其餘的字皇侃都解釋得不錯:「予」是「我」。「戰戰」是「恐懼」;「兢兢」是「戒慎」。「如臨深淵」是「恐墜」。「如履薄冰」是「恐陷」。「而今」是「今日」。「而後」是「今日以後」。「免」是「免毀傷」。「小子」是「諸弟子」。

這章引用《詩經》〈小雅〉〈小旻之什〉〈小旻6〉中的「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經常被其他先秦兩漢文獻所引用,甚至到今天我們也還在用,意思都是「小心翼翼」的意思。《孝經》〈諸侯1〉提到諸侯之孝時,提醒「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之後,就引用了這段。

《荀子》〈臣道7〉提到「仁者必敬人」。但是人有賢有不肖,不加分辨,敬與不敬的差別,往往會招來災禍。然後也引用的這段。

《說苑》〈敬慎1〉強調「存亡禍福,其要在身,聖人重誡,敬慎所忽。」然後引用《中庸》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能慎其獨也。」以及諺曰:「誠無垢,思無辱。」然後總結「夫不誠不思而以存身全國者亦難矣!」然後引用這段。

《說苑》〈敬慎24〉和《孔子家語》〈觀周3〉都記載著孔子到周太廟看到「三緘其口」的銅像時,也提醒弟子這種「謹言」的的重要性。最後也引用的這段。

所以孔子教人「謹言慎行」,也曾說過「父母唯其疾之憂」(〈為政6〉)。曾子則側重小心翼翼地照顧自己的「身體髮膚」部分。

曾子臨死前也交代兩個兒子曾元和曾華一些他從學長顏淵學到的遺言,強調四項:「別為了賺錢搞壞身體,這樣就不會有人污辱你;作官要盡忠職守,不能有絲毫懈怠;生病要完全治癒,才不會加重;懈怠懶惰或造成災禍;不要為了妻子而忘掉孝順父母。」(《說苑》〈敬慎9〉)

此外,曾子臨死之前也很重視「禮」:他在臨死之前發現自己的草蓆竟然是漂亮而且有光澤的,那時在一旁的樂正子春就覺得不合禮該換下。曾子雖然認為這是季孫氏送的禮,但是自己身分實在不合,就讓兒子曾元給換一個草蓆。曾元認為父親病重,等到天亮了再換。曾子就說:「你還不如樂正子春愛我。君子愛人,就要以得相勸,只有小人才姑息養奸。我這一生求的是什麼?還不是作一個堂堂正正的守禮之人而死。」於是就起身換蓆,沒等換好,曾子就過世了(《禮記》〈檀弓上18〉)。孔子弟子至死都不忘守禮,這是一個例證。

《大戴禮記》還特別有〈曾子疾病〉一章,是曾子教戴兩位兒子的遺言,頗值得參考。

可惜《論語》沒收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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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泰伯4〉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孝經》〈開宗明義1〉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
《詩經》〈小雅〉〈小旻之什〉〈小旻6〉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孝經》〈諸侯1〉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荀子》〈臣道7〉仁者必敬人。凡人非賢,則案不肖也。人賢而不敬,則是禽獸也;人不肖而不敬,則是狎虎也。禽獸則亂,狎虎則危,災及其身矣。《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它。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若夫忠信端愨,而不害傷,則無接而不然,是仁人之質也。忠信以為質,端愨以為統,禮義以為文,倫類以為理,喘而言,臑而動,而一可以為法則。《詩》曰:「不僭不賊,鮮不為則。」此之謂也。
《說苑》〈敬慎1〉存亡禍福,其要在身,聖人重誡,敬慎所忽。《中庸》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能慎其獨也。」諺曰:「誠無垢,思無辱。」夫不誠不思而以存身全國者亦難矣!《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
《說苑》〈敬慎24〉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口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遇禍哉!」
《孔子家語》〈觀周3〉孔子觀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廟,廟堂右階之前,有金人焉。參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所行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不聞,神將伺人。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或之,我獨不徙;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弗我害;誰能於此?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卑也;天道無親,而能下人。戒之哉!」孔子既讀斯文也,顧謂弟子曰:「小人識之!此言實而中,情而信。《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過患哉!」
〈為政6〉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說苑》〈敬慎9〉曾子有疾,曾元抱首,曾華抱足,曾子曰:「吾無顏氏之才,何以告汝?雖無能,君子務益。夫華多實少者,天也;言多行少者,人也。夫飛鳥以山為卑,而層巢其巔;魚鱉以淵為淺,而穿穴其中;然所以得者餌也。君子苟能無以利害身,則辱安從至乎?官怠於宦成,病加於少愈,禍生於懈惰,孝衰於妻子;察此四者,慎終如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1〉曾子疾病,曾元抑首,曾華抱足。曾子曰:「微乎!吾無夫顏氏之言,吾何以語汝哉!然而君子之務,盡有之矣;夫華繁而實寡者天也,言多而行寡者人也;鷹鶽以山為卑,而曾巢其上,魚、鱉、黿、枨以淵為淺,而蹶穴其中,卒其所以得之者,餌也;是故君子苟無以利害義,則辱何由至哉?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2〉親戚不悅,不敢外交;近者不親,不敢求遠;小者不審,不敢言大;故人之生也,百歲之中,有疾病焉,有老幼焉,故君子思其不可復者而先施焉。親戚既歿,雖欲孝,誰為孝?老年耆艾,雖欲弟,誰為弟?故孝有不及,弟有不時,其此之謂與?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3〉言不遠身,言之主也;行不遠身,行之本也;言有主,行有本,謂之有聞矣。君子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聞,則廣大矣,高明廣大,不在於他,在加之志而已矣。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4〉與君子游,苾乎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則與之化矣;與小人游,貸乎如入鮑魚之次,則與之化矣;是故,君子慎其所去就。
《大戴禮記》〈曾子疾病5〉與君子游,如長日加益,而不自知也;與小人游,如履薄冰,每履而下,幾何而不陷乎哉?吾不見好學盛而不衰者矣,吾不見好教如食疾子者矣,吾不見日省而月考之其友者矣!吾不見孜孜而與來而改者矣!」
《禮記》〈檀弓上18〉曾子寢疾,病。樂正子春坐於床下,曾元、曾申坐於足,童子隅坐而執燭。童子曰:「華而睆,大夫之簀與?」子春曰:「止!」曾子聞之,瞿然曰:「呼!」曰:「華而睆,大夫之簀與?」曾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曾元曰:「夫子之病帮矣,不可以變,幸而至於旦,請敬易之。」曾子曰:「爾之愛我也不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