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章是《論語》中很具爭議性的一章,有的人嘗試從不同的斷句法來解決紛爭,可是好像也沒達成共識。
不特別斷句的話,這章就是:孔子說:「人民可以加以利用或讓他們順從,別讓他知道太多。」
以「可」字為斷,這章就是:孔子說:「人民的知識程度可以的時候,就讓他們自行發展,知識程度還不行的時候,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他們不可以自行發展。」
以「使」字斷句,這章就是:孔子說:「人民可以徵用的時候,就讓他們自由發展,不可徵用的時候,要知道原因。」
先不管斷句的問題,這章的關鍵字就是「由」,或解作「用」(何晏、皇侃、邢昺)或解作「從」(鄭玄和戴望)。如果「依經解經」著手,好像《論語》中也找不到其他「由」字﹝撇開提到子路的字「由」﹞和此處相似的意義(〈學而12〉、〈為政10〉、〈雍也17〉、〈子罕11〉和〈顏淵1〉)。傳統都是從上對下的統治之術來看待這個字,多少也符合帝王專制的歷史,可是對於民主時代的人來看,孔子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替專治君王找統治的藉口,所以在這樣的藉口上,就加上了「討厭替專制帝王壓迫人民的孔子」,或「不必讀不符合時代的《論語》」的藉口。
就算在專制時代的古注,也都盡量淡化這樣的「帝王術」的色彩。何晏的注解就說過「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這是民智未開的辦法。朱子引用程子想辯解,也說得不清不楚:「聖人設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戶曉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爾。若曰聖人不使民知,則是後世朝四暮三之術也,豈聖人之心乎?」
劉寶楠引用凌鳴喈的《論語解義》認為,此章乃承上章《詩》、禮、樂言,應該是「《詩》、禮、樂,可使民由之,不可使知之」。劉氏自己認為這裡的「民」是指「弟子」,非泛言「萬民」。
戴望沒想辯護,就直說:「王者設教皆於經隱權,故可使民從,不可使民知。老子說:『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楊樹達也認為「孔子此語似有輕視教育之病,若能盡心教育,民無不可知者。」
其實,被忽略的關鍵是「民」這個主詞和「可」這個字。如果「可」不當成「可以」,而當成「知識程度夠」或甚至是「認可」,而且又把「民」當成主詞時,這樣就有了「當君上的尊重民意」的時代意義,也符合「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的古訓(《尚書》〈周書〉〈泰誓中2〉和《孟子》〈萬章上5〉)。不管當時孔子的真義如何,至少這是比較接近現代人能接受的合情合理的解釋。對《論語》的解釋也要「依經驗解經」。
這章的解釋其實在專制時代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君王的「愚民政策」並不是新鮮的事。人民反抗這樣的不人道的待遇,所以才有後來法國大革命之後一直延續到今天不間斷的,到處蔓延的種種革命運動。
只是身在現代資訊發達的「後帝制時期」,還硬是不將政治決策過程更透明化,還是會有要求「知的權利」集「參與決策權力」的運動相繼而起。治理者和被治理者權力的失衡,對雙方都沒好處。
國家如此,企業如此,學校如此,家庭如此,甚至戀愛中的兩人關係也如此。
所以我對戀愛中的人的建議也應該可以推廣到各個不同領域:
平等對待
共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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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學而1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為政10〉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雍也17〉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
〈子罕11〉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顏淵1〉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老子道德經36》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尚書》〈周書〉〈泰誓中2〉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孟子》〈萬章上5〉《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