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罕2〉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這章表現出孔子幽默地回應別人對他的稱讚。
達巷這個地方的人﹝稱讚﹞孔子說:「孔子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他無所不知,不專精在一件技藝。」孔子聽到這樣的傳聞,就跟弟子們說:「我要專精哪一項技藝呢?駕馬車呢?還是射箭呢?我乾脆學駕馬車好了!」
古代五百家稱為「黨」,「達巷」是這個「黨」的名稱。這裡沒特別說出誇獎孔子的人是誰。可是有古人就說是「項橐」﹝或作「項櫜」或「項託」﹞。其實、
《戰國策》〈秦策〉、《淮南子》〈修務訓〉、《論衡》〈實知6〉、《新序》〈雜事五140〉和《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17〉都提到「項橐七歲就成為孔子的老師」的事。可是都沒說他就是這裡的「達巷黨人」。把這兩件事情硬要湊在一起,實在證據不足以服人。
這裡誇獎孔子的「大哉」,在〈泰伯19〉孔子也用來讚嘆過堯的偉大。所以劉寶楠引用焦循的說法,認為這裡說的「大哉孔子」就是「大哉堯之為君」,這裡的「博學而無所成名」就是那裡的「蕩蕩乎民無能名焉」。除此之外,《論語》沒有再出現過「大哉」來誇獎其他人。所以孔子聽到別人把自己誇成「孔則堯」,當然要謙虛一下。
「博學而無所成名」中的「博學」是「博學於文」(〈雍也27〉和〈顏淵15〉),「無所成名」則有兩種解釋:除了上面焦循說的是「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之外,古注都偏向說孔子「不成一名」(鄭玄),或是「廣學道藝,周徧不可一一而稱」(皇侃),或是「惜其不成一藝之名」(朱子)。這樣解釋起來,原來誇獎的話就變成了諷刺的話:「樣樣都學,沒一樣精通」。
孔子應該是故意用這樣的理解來回答別人的誇獎,這是幽默手法中的「轉移方向」。所以孔子的回答才執著在「選擇一項可以成名的技藝」的方向。所以他就從「禮、樂、射、御、書、數」這「六藝」中選了「射」和「御」來解嘲。
孔子也許真是隨便說說的。可是「崇拜聖人」的後人堅信「聖人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從這樣的立場出發,孔子選擇「御」而不選擇「射」就不是隨便說說的。這裡的「御」就不能簡單地當成「駕馬車」來解釋,而要以用《易經》的「時乘六龍以御天」(《易經》〈乾卦1〉和《易經》〈乾卦19〉)的「治理天下」的宏願來理解。這種「一語雙關」正是幽默常見的手法,可以或隱或現地表達「孔子之志」。
如果是這樣,我們又怎麼能不再度讚嘆「大哉孔子」﹝或其實是「大哉孔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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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戰國策》〈秦策〉〈秦五〉〈文信侯欲攻趙以廣河間〉甘羅曰:「夫項櫜生七歲而為孔子師,今臣生十二歲於茲矣!君其試臣,奚以遽言叱也?」
《淮南子》〈修務訓12〉夫項託七歲為孔子師,孔子有以聽其言也。
《論衡》〈實知6〉難曰:「夫項託年七歲教孔子。案七歲未入小學,而教孔子,性自知也。孔子曰:『生而知之,上也;學而知之,其次也。』夫言生而知之,不言學問,謂若項託之類也…」
《新序》〈雜事五140〉秦項橐七歲為聖人師。
《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17〉甘羅曰:「大項橐生七歲為孔子師…」
〈泰伯19〉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雍也27〉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顏淵15〉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子張6〉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易經》〈乾卦1〉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終,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易經》〈乾卦19〉文言: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