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34〉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這章也是孔子自謙之辭,和〈述而2〉和〈述而19〉可以相互呼應。
孔子﹝謙虛地﹞說:「有人說我有聖德和仁德,這我怎麼敢當呢!我就只不過是不厭其煩行道,而且孜孜不倦傳道罷了!」弟子公西華﹝聽完之後﹞說:「這正是我們這些做弟子的所做不到的。」
這章難字不多。「抑」是無義的語助詞。「為」、與其對應〈述而2〉說是「學」(皇侃、邢昺和劉寶楠),不如說是「行」要更有意義。「聖」、朱子說是「大而化之」﹝不是我們現在的意思﹞,焦循和俞樾都說是「智」,「聖與仁」就變成「智與仁」,這樣似乎又把「聖」不是說大就是說小了。孔子不敢自居,顯然不是「智」這個層次。
孔子有一次被子貢問到「博施濟眾」的問題時,表明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已經超越了「仁」而進入「聖」的地步,就連他的偶像堯和舜都做不到(〈雍也30〉)。如果堯舜都做不到,孔子當然謙虛地表示自己就不用說了。可是從「人人皆可以為堯舜」的立場來看,孔子這麼說,如果不是謙虛,就是他自己很不齒的「畫地自限」。
當時就有人認為孔子值得「聖」這頂「帽子」,原因是他「多能」。子貢也加碼幫腔,認為孔子是「天縱之聖」,讓孔子自爆自己年少地位卑賤的往事,來說明自己會的只是「鄙事」,連「多能」都稱不上,怎麼就扯到「聖」這個他很尊敬的稱號去了呢(〈子罕6〉)!他自己不居「聖人」,也說沒見過「聖人」 (〈述而26〉)。
可是「仁」的稱號他也否認,似乎就說不太過去。因為他說過顏淵「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雍也7〉),又鼓勵學生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30〉)可是,被問到某些時人或弟子的「仁」時,他又說了這些人的長才,卻不說他們「仁」(〈公冶長8〉和〈公冶長19〉)。他也鼓勵弟子「志於仁」,就不會做壞事(〈里仁4〉)。他還鼓勵弟子說「欲仁仁至」(〈述而30〉)或「欲仁得仁」(〈堯曰2〉)。這些應該都不是騙人的話。如果「仁」是他和弟子都做不到的,那麼整本《論語》就是詐騙之書了。
撇開這些頭銜和光環,孔子希望別人認識的自己是「為之不厭,誨之不倦」的人。其實也就是他「效法天」﹝法天,則天﹞「行健不息」的行為﹝孔子應該可以叫作「孔則天」﹞。這裡的「之」就是他孜孜不倦傳授和實踐的先王之道或君子之道或禮運大同之道。
最後公西華的一句總結,也頗有意思。這裡明著看是讚美自己的老師能力出眾,別人都比不上。可是,仔細思量:如果老師教的東西是弟子學不會的,那麼教學又有什麼用呢?是弟子「不能」還是弟子「不願」呢?如果是「不能」,就應該「嘉善而衿不能」 (〈子張3〉);如果是「不願」,那麼那句原來用來罵冉求的話也可以適用這樣的情況吧:「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雍也12〉)。
人類的文明會因為上一代的「不能教」和下一代的「不能學」而衰亡。不能教且不能學,生命怎樣找到自己的出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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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雍也30〉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子罕6〉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述而26〉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
〈季氏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
〈子張12〉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里仁3〉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里仁4〉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里仁5〉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里仁6〉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公冶長8〉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公冶長19〉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雍也7〉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
〈述而30〉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顏淵1〉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顏淵22〉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泰伯2〉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憲問4〉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衛靈公33〉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
〈陽貨6〉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堯曰2〉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君子無眾寡,無小大,無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驕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張曰:「何謂四惡?」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猶之與人也,出納之吝,謂之有司。」
〈述而2〉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述而19〉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孟子》〈公孫丑上2〉昔者子貢、問於孔子曰:『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也。』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夫聖,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雍也28〉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顏淵14〉子張問政。子曰:「居之無倦,行之以忠。」
〈子路1〉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子張12〉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子張3〉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雍也12〉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