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長3〉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這章接著上面兩章,提到公冶長和南容兩位之後,提到孔子的弟子「子賤」。
孔子評論子賤這個人:「真是個君子啊,這個子賤!魯國要是沒有很多君子幫著他,大概他也不會有現在的成就吧?」
「斯焉取斯」,第一個「斯」是指「子賤這個人」,「焉」是「怎麼會」,第二個「斯」是指「這樣的成就」,朱子說是「此德」,就是「君子之德」,我覺得應該是指下面這些故事中所提到他治理「單父」的成就。
「子賤」姓「宓」,名「不齊」,字「子賤」。比孔子小卅歲,和孔門第一弟子顏淵同年。一說小孔子四十歲,那就比顏淵要大十歲。他曾經當過「單父」這個地方的主管,很有智慧,對百姓很好,受到百姓的愛戴。孔子因此在這裡誇獎他,順便指出魯國有不少君子幫著他。
子賤在《論語》中只出現這麼一次,孔子在這裡又沒明說子賤到底作了什麼值得孔子誇他是「君子」,會讓只讀《論語》的人好生疑惑。
其實如果大家用「子賤」當成關鍵字,在「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網站(ctext.org),就可以找到許多漢朝書籍上對他的事蹟的描述,其中有不少是重複的。(有興趣的人,請參考附錄)
綜合來說,和子賤有關的幾個故事如下:一個是說他主管「單父」的時候,每天啥事不做,只彈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個「宅男」,可是那地方的治安可好得很。可是換上了巫馬期來主管同一個地方,事必躬親,早出晚歸,忙的像一條狗似的,也把這地方管理得很好。巫馬期搞不懂為什麼兩個人的不同「管理模式」都可以造成這樣的結果,就去請教子賤。子賤的分析是:自己任用賢能,借力使力,是「任人」;巫馬期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是「任力」。(《說苑》〈政理23〉、《韓詩外傳》〈卷二24〉和《呂氏春秋》〈開春論〉〈察賢2〉)
第二則故事:孔子請叫子賤治理「單父」的「秘訣」。子賤的回答其實也是孔子說過的,讓當爸爸的有爸爸的樣子,當兒子的有兒子的樣子,照顧好沒父母的孤兒,老百姓有喪事我都跟著哀悼。就這樣。可是孔子認為應該不只如此。於是子賤又說了他任用賢能的人,其中有三位有孝行,有五人有「弟行」(對任何長輩都恭敬),有十一人是很好的教學楷模。孔子認為這樣應該還是不夠的。子賤就又說,我常常向本地五位比我有才德的人請教,他們都會教我治理之術。孔子認為這樣「舉賢才」以及「就有道而正焉」才正是治理的王道。孔子因此讚嘆,如果讓子賤可以治理更大的邦國,那麼他一定可以繼承堯舜那樣的德政。(《說苑》〈政理24〉、《孔子家語》〈辯政7〉和《韓詩外傳》〈卷八10〉)
第三則故事:子賤要去「單父」上任前,向孔子辭行,孔子告誡他當官要人高深莫測﹝讀論語到現在,你什麼時候看到孔子這麼說,這是謠言﹞。上任路程中碰到一個叫「陽晝」的人,子賤跟他請益,他用以釣魚的經驗回應:有種叫「陽橋」的魚很容易上鉤,但是魚肉不鮮美;鲂魚好像又上鉤要不上鉤,味道最好。」子賤受教之後,到了「單父」。馬上就有一幫人列隊歡迎,子賤並沒有停車,把這幫人看成是「陽橋」的魚一樣。他將該地的賢能之士當成是「魴魚」,邀請他們和他一起共同治理「單父」。(《說苑》〈政理25〉)
第四則故事:孔蔑(有說是孔子的弟子,或說是他侄)
《說苑》〈政理26〉孔子弟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往過孔蔑,問之曰:「自子之仕者,何得、何亡?」孔蔑曰:「自吾仕者未有所得,而有所亡者三,曰:王事若襲,學焉得習,以是學不得明也,所亡者一也。奉祿少鬻,鬻不足及親戚,親戚益疏矣,所亡者二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疏矣,所亡者三也。」孔子不說,而復往見子賤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也?」子賤曰:「自吾之仕,未有所亡而所得者三:始誦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學日益明也,所得者一也。奉祿雖少鬻,鬻得及親戚,是以親戚益親也,所得者二也。公事雖急,夜勤,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親也,所得者三也。」孔子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也,斯焉取斯?」
第五則故事
《新序》〈雜事二36〉魯君使宓子賤為單父宰,子賤辭去,因請借善書者二人,使書憲為教品;魯君予之。至單父,使書,子賤從旁引其肘,書醜則怒之,欲好書則又引之,書者患之,請辭而去。歸以告魯君,魯君曰:「子賤苦吾擾之。使不得施其善政也。」乃命有司無得擅徵發單父,單父之化大治。故孔子曰:「君子哉子賤,魯無君子者,斯安取斯?」美其德也。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9〉宓子賤治單父,有若見之曰:「子何臞也?」宓子曰:「君不知賤不肖,使治單父,官事急,心憂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今以單父之細也,治之而憂,治天下將奈何乎?故有術而御之,身坐於廟堂之上,有處女子之色,無害於治;無術而御之,身雖瘁臞,猶未有益。」
附錄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65~67〉宓不齊字子賤。少孔子三十歲。孔子謂子賤,「君子哉!魯無君子,斯焉取斯?」子賤為單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15〉密不齊,魯人,字子賤。少孔子四十歲,仕為單父宰,有才智,仁愛,百姓不忍欺。孔子美之。
《說苑》〈政理23〉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亦治單父,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出,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賤,宓子賤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固勞,任人者固佚。」人曰宓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治,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韓詩外傳》〈卷二24〉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馬期則不然,乎然事惟,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
《呂氏春秋》〈開春論〉〈察賢2〉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故勞,任人者故逸。」宓子則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以治義矣,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生事精,勞手足,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說苑》〈政理24〉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而眾說,語丘所以為之者。」曰:「不齊父其父,子其子,恤諸孤而哀喪紀。」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也,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以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弟矣;友十一人,可以教學矣。中節也,中民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皆教不齊所以治之術。」孔子曰:「欲其大者,乃於此在矣。昔者堯、舜清微其身,以聽觀天下,務來賢人,夫舉賢者,百福之宗也,而神明之主也,不齊之所治者小也,不齊所治者大,其與堯、舜繼矣。」
《孔子家語》〈辯政7〉孔子謂宓子賤曰:「子治單父,眾悅,子何施而得之也?」子語丘所以為之者。對曰:「不齊之治也,父恤其,子其子,恤諸孤而哀喪紀。」孔子曰:「善,小節也,小民附矣,猶未足也。」曰:「不齊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事者十一人。」孔子曰:「父事三人,可謂教孝矣;兄事五人,可以教悌矣;友事十一人,可以舉善矣。中節也,中人附矣;猶未足也。」曰:「此地民有賢於不齊者五人,不齊事之而稟度焉,皆教不齊之道。」孔子歎曰:「其大者乃於此乎有矣!昔堯、舜聽天下,務求賢以自輔。夫賢者、百福之宗也,神明之主也,惜乎不齊之所以治者小也。」
《韓詩外傳》〈卷八10〉子賤治單父其民附,孔子曰:「告丘之所以治之者。」對曰:「不齊時發倉廩,振困窮,補不足。」孔子曰:「是小人附耳,未也。」對曰:「賞有能,招賢才,退不肖。」孔子曰:「是士附耳,未也。」對曰:「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有二人,所師者一人。」孔子曰:「所父事者三人,〔足以教孝矣,〕所兄事者五人,足以教弟矣;所友者十有二人,足以袪壅蔽矣;所師者一人,足以慮無失策,舉無敗功矣。惜乎!不齊〔之所為者小也,〕為之大,功乃與堯舜參矣。」《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子賤其似之矣。
《說苑》〈政理25〉宓子賤為單父宰,辭於夫子,夫子曰:「毋迎而距也,毋望而許也;許之則失守,距之則閉塞。譬如高山深淵,仰之不可極,度之不可測也。」子賤曰:「善,敢不承命乎!」宓子賤為單父宰,過於陽晝曰:「子亦有以送僕乎?」陽晝曰:「吾少也賤,不知治民之術,有釣道二焉,請以送子。」子賤曰:「釣道奈何?」陽晝曰:「夫扱綸錯餌,迎而吸之者也,陽橋也,其為魚薄而不美;若存若亡,若食若不食者,魴也,其為魚也博而厚味。」宓子賤曰:「善。」於是未至單父,冠蓋迎之者交接於道,子賤曰:「車驅之,車驅之。」夫陽晝之所謂陽橋者至矣,於是至單父請其耆老尊賢者而與之共治單父。
《說苑》〈政理26〉孔子弟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往過孔蔑,問之曰:「自子之仕者,何得、何亡?」孔蔑曰:「自吾仕者未有所得,而有所亡者三,曰:王事若襲,學焉得習,以是學不得明也,所亡者一也。奉祿少鬻,鬻不足及親戚,親戚益疏矣,所亡者二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疏矣,所亡者三也。」孔子不說,而復往見子賤曰:「自子之仕,何得、何亡也?」子賤曰:「自吾之仕,未有所亡而所得者三:始誦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學日益明也,所得者一也。奉祿雖少鬻,鬻得及親戚,是以親戚益親也,所得者二也。公事雖急,夜勤,弔死視病,是以朋友益親也,所得者三也。」孔子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也,斯焉取斯?」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4〉孔子兄子有孔蔑者,與宓子賤皆仕。孔子往過孔蔑而問之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對曰:「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王事若龍,學焉得習,是學不得明也;俸祿少,饘粥不及親戚,是骨肉益踈也;公事多急,不得弔死問疾,是朋友之道闕也。其所亡者三,即謂此也。」孔子不悅,往過子賤,問如孔蔑。對曰:「自來仕者,無所亡其有所得者三。始誦之,今得而行之,是學益明也;俸祿所供,被及親戚,是骨肉益親也;雖有公事,而兼以弔死問疾,是朋友篤也。」孔子喟然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則子賤焉取此。」
《新序》〈雜事二36〉魯君使宓子賤為單父宰,子賤辭去,因請借善書者二人,使書憲為教品;魯君予之。至單父,使書,子賤從旁引其肘,書醜則怒之,欲好書則又引之,書者患之,請辭而去。歸以告魯君,魯君曰:「子賤苦吾擾之。使不得施其善政也。」乃命有司無得擅徵發單父,單父之化大治。故孔子曰:「君子哉子賤,魯無君子者,斯安取斯?」美其德也。
《孔子家語》〈屈節解3〉孔子弟子有宓子賤者,仕於魯,為單父宰,恐魯君聽讒言,使己不得行其政。於是辭行,故請君之近史二人,與之俱至官。宓子戒其邑吏,令二史書,方書,輒掣其肘,書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史患之,辭請歸魯。宓子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而歸矣。」二史歸報於君曰:「宓子使臣書而掣臣肘,書惡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來也。」魯君以問孔子,子曰:「宓不齊、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節治單父,將以自試也。意者以此為諫乎?」公寤,太息而歎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亂宓子之政而責其善者,數矣。微二吏,寡人無以知其過;微夫子,寡人無以自寤。」遽發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今已往,單父非吾有也,從子之制。有便於民者,子決為之,五年一言其要。」宓子敬奉詔,遂得行其政。於是單父治焉。躬敦厚,明親親,尚篤敬,施至仁,加懇誠,致忠信,百姓化之。齊人攻魯,道由單父。單父之老請曰:「麥已熟矣。今齊寇至,不及人人自收其麥,請放民出,皆穫傅郭之麥,可以益糧,且不資於寇。」三請而宓子不聽。俄而齊寇逮于麥。季孫聞之,怒,使人以讓宓子曰:「民寒耕熱芸,曾不得食,豈不哀哉?不知猶可,以告者而子不聽,非所以為民。」宓子蹙然曰:「今玆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穫,是使民樂有寇。且得單父一歲之麥,於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世不息。」季孫聞之,𧹞然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三年,孔子使巫馬期往觀政焉。巫馬期陰免衣,衣弊裘,入單父界。見夜漁者,得魚輒舍之。巫馬期問焉,曰:「凡漁者為得,何以得魚即舍之?」漁者曰:「魚之大者名為䲖,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名鱦,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舍之。」巫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刑乎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
《呂氏春秋》〈審應覽〉〈具備2〉宓子賤治亶父,恐魯君之聽讒人,而令己不得行其術也。將辭而行,請近吏二人於魯君,與之俱至於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賤令吏二人書。吏方將書,宓子賤從旁時掣搖其肘。吏書之不善,則宓子賤為之怒。吏甚患之,辭而請歸。宓子賤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歸矣。」二吏歸報於君,曰:「宓子不可為書。」君曰:「何故?」吏對曰:「宓子使臣書,而時掣搖臣之肘,書惡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辭而去也。」魯君太息而歎曰:「宓子以此諫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亂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術,必數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幾過。」遂發所愛,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來,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於亶父者,子決為之矣。五歲而言其要。」宓子敬諾,乃得行某術於亶父。三年,巫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觀化於亶父,見夜漁者,得則舍之。巫馬旗問焉,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舍者小魚也。」巫馬旗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嘗與之言曰:『誠乎此者刑乎彼』。宓子必行此術於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術也,魯君後得之也。魯君後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備也。先有其備,豈遽必哉?此魯君之賢也。三月嬰兒,軒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鉞在後,弗知惡也,慈母之愛諭焉,誠也。故誠有誠乃合於情,精有精乃通於天。乃通於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動也,又況於有血氣者乎?故凡說與治之務莫若誠。聽言哀者,不若見其哭也;聽言怒者,不若見其鬥也。說與治不誠,其動人心不神。
《韓非子》〈外儲說左上9〉宓子賤治單父,有若見之曰:「子何臞也?」宓子曰:「君不知賤不肖,使治單父,官事急,心憂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今以單父之細也,治之而憂,治天下將奈何乎?故有術而御之,身坐於廟堂之上,有處女子之色,無害於治;無術而御之,身雖瘁臞,猶未有益。」
《史記》〈滑稽列傳26〉傳曰:「子產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誰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