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13〉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這章很清楚就是談「禮讓為國」,就是「以禮讓治國」。
「為國」的「為」就是「治」。
《春秋左傳》〈襄公十三年2〉說:「讓者,禮之主也」,朱子改「主」為「實」成為:「『讓』者,禮之實也」,劉寶楠補上:「『禮』者、讓之文。」王夫之進一步闡釋說:「『讓』者、不伐善、不逞才、不尸權,不競利,以盡人之才,達人之情。」
「何有」就是「何難之有」,也就是「不難」。「如禮何」,包咸說是「不能用禮」,我覺得這和「不能以禮讓為國」是同語反覆,等於沒解釋,不如說是「有禮又有什麼用?」起不了規範作用的「禮」,徒具形式而已。
本章是《論語》中唯一「禮讓」合談的章節,其他只談「讓」的章節比較多。
〈泰伯1〉大讚泰伯三次讓國;〈先進26〉孔子又譏諷子路回答問題時,完全忽略了「為國以禮」,而且子路出言不「讓」,所以孔子要「哂」之。〈衛靈公36〉孔子鼓勵人「當仁不讓於師」。雖然沒說到「禮讓」,但是意思相去不遠。
《春秋左傳》〈襄公十三年2〉就引前賢﹝君子﹞的話說:「讓,禮之主也」,然後也說:「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農力以事其上,事以上下有禮,而讒慝黜遠,由不爭也,謂之懿德,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馮君子,是以上下無禮,亂虐並生,由爭善也,謂之昏德,國家之敝,恆必由之。」這裡也說明「禮讓」對於國家存亡的重要性。
《管子》〈五輔5〉也有類似的看法:「夫人必知禮然後恭敬,恭敬然後尊讓,尊讓然後少長貴賤不相踰越,少長貴賤不相踰越,故亂不生而患不作,故曰禮不可不謹也。」這裡強調「知禮」才會「尊讓」,這樣國家才不會有亂有患。
《禮記》〈禮運18〉也說明了有「禮」才可以治「七種人情」和「十種人義」。
《鹽鐵論》中則借者「文學」提倡「禮讓」﹝夫禮讓為國者若江、海,流彌久不竭,其本美也。﹞和「御史」反對「禮讓」﹝因為不足以禁邪﹞而凸顯不同的政治力場。這也是值得參考得有趣辯論。
以「禮」治國比較容易瞭解,比較麻煩的是「讓」國:為何要「讓」?何時要「讓」?如何「讓」?這裡其實隱含著政權統治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問題。
附錄
《春秋左傳》〈襄公十三年2〉君子曰,讓,禮之主也,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黶為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休和。可不務乎,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其是之謂乎,周之興也,其詩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言刑善也,及其衰也,其詩曰,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言不讓也,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農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禮,而讒慝黜遠,由不爭也,謂之懿德,及其亂也,君子稱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馮君子,是以上下無禮,亂虐並生,由爭善也,謂之昏德,國家之敝,恆必由之。
《管子》〈五輔5〉夫人必知禮然後恭敬,恭敬然後尊讓,尊讓然後少長貴賤不相踰越,少長貴賤不相踰越,故亂不生而患不作,故曰禮不可不謹也。
《禮記》〈禮運18〉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然後能為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聖人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
〈學而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八佾7〉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泰伯1〉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先進2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衛靈公36〉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論衡》〈問孔16〉問曰:孔子所以教者,禮讓也。子路為國以禮,其言不讓,孔子非之。使子貢實愈顏淵,孔子問之,猶曰不如;使實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對欺師,禮讓之言,宜謙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使孔子知顏淵愈子貢,則不須問子貢;使孔子實不知,以問子貢,子貢謙讓,亦不能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顏淵,稱顏淵賢,門人莫及,於名多矣,何須問於子貢?子曰:「賢哉回也!」又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三章皆直稱,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獨以子貢激之,何哉?
《鹽鐵論》〈卷三〉〈輕重2〉文學曰:「禮義者,國之基也,而權利者,政之殘也。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伊尹、太公以百里興其君,管仲專於桓公,以千乘之齊,而不能至於王,其所務非也。故功名隳壞而道不濟。當此之時,諸侯莫能以德,而爭於公利,故以權相傾。今天下合為一家,利末惡欲行?淫巧惡欲施?大夫君以心計策國用,構諸侯,參以酒榷,咸陽、孔僅增以鹽、鐵,江充、楊可之等,各以鋒銳,言利末之事析秋毫,可為無間矣。非特管仲設九府,徼山海也。然而國家衰耗,城郭空虛。故非特崇仁義無以化民,非力本農無以富邦也。」
《鹽鐵論》〈卷五〉〈國疾1〉文學曰:「國有賢士而不用,非士之過,有國者之恥。孔子大聖也,諸侯莫能用,當小位於魯,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時雨之灌萬物,莫不興起也。況乎位天下之本朝,而施聖主之德音教澤乎?今公卿處尊位,執天下之要,十有餘年,功德不施於天下,而勤勞於百姓,百姓貧陋困窮,而私家累萬金。此君子所恥,而伐檀所刺也。昔者,商鞅相秦,後禮讓,先貪鄙,尚首功,務進取,無德厚於民,而嚴刑罰於國,俗日壞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謝天下。當此之時,亦不能論事矣。今執政患儒貧賤而多言,儒亦憂執事富貴而多患也。」
《鹽鐵論》〈卷八〉〈誅秦2〉文學曰:「禹、舜,堯之佐也,湯、文,夏、商之臣也,其所以從八極而朝海內者,非以陸梁之地,兵革之威也。秦、楚、三晉號萬乘,不務積德而務相侵,構兵爭強而卒俱亡。雖以進壤廣地,如食萴之充腸也,欲其安存,何可得也?夫禮讓為國者若江、海,流彌久不竭,其本美也。苟為無本,若蒿火暴怒而無繼,其亡可立而待,戰國是也。周德衰,然後列於諸侯,至今不絕。秦力盡而滅其族,安得朝人也?」
《鹽鐵論》〈卷十〉〈詔聖3〉御史曰:「嚴牆三刃,樓季難之;山高干雲,牧豎登之。故峻則樓季難三刃,陵夷則牧豎易山巔。夫爍金在爐,莊蹻不顧;錢刀在路,匹婦掇之;非匹婦貪而莊蹻廉也,輕重之制異,而利害之分明也。故法令可仰而不可踰,可臨而不可入。《詩》云:『不可暴虎,不敢馮河。』為其無益也。魯好禮而有季、孟之難,燕噲好讓而有子之之亂。禮讓不足禁邪,而刑法可以止暴。明君據法,故能長制群下,而久守其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