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長8〉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這章仍然是孔子對弟子的評論。這章借著孟武伯﹝《史記》〈仲尼弟子列傳17〉說問的人是季康子﹞問「弟子仁乎」,孔子一次評論了三個弟子不同的才能,但都避開了「仁」的問題。
發問的孟武伯,在〈為政6〉就出現過,那次他向孔子「問孝」。這次,他向孔子問弟子子路是否合乎「仁」的標準。看來是像現在「徵才」時要參考的「推薦人的意見」。
孔子對三個弟子「仁乎」的答案都一律說「不知也」。不過,他還是說出了三位學生自己的材性不同之處,顯示出他平常對弟子的觀察,以及他推薦弟子都是希望他們適才適性,在最恰當的崗位上,盡己推人。絕不因為要推銷自己弟子,就隨便對人亂吹捧。
他認為子路的才幹可以治理政經資源豐富的邦國﹝千乘之國﹞,特別是有徵兵和軍需方面﹝賦﹞的長才。冉求的才幹比子路小,大概可以治理政經資源不算豐富的小邦國﹝十室之邑、百乘之家﹞,他的才能可以當個管理邦國的家臣﹝宰﹞。公西華的才幹又更小,大概可以擔當外交場合的禮賓工作。
三個人中的冉有和子路同屬「孔門四科」「政事門」,公西赤沒排上名。不過,還有兩次他們三個也一併被提到。他們的才能和自知之明也都是和這裡孔子的評斷是一致的。
在〈先進22〉中,孔子針對子路和冉有問同一個問題「聞斯行諸」(是不是聞知了道就要去實踐?)卻給了完全不同的答案,資質不高的公西華就問孔子其中的道理。孔子就表明了兩人的個性不同,所以因材施教,給了不同的建議。
再一次,他們仨和曾皙(曾子的父親,《論語》中只出現過一次),在孔子的要求下,說出對自己能力的評估以及未來生涯的規劃(〈先進26〉)。這段十分精彩,我有不同的見解,請等待我到時候的分解。
孔子不像當時的人那樣輕易就認為某些人值得「仁」的稱號。他也沒說過自己有這個「德」。大概學生中最可能有「仁德」的候選人,應該算是「孔門四科」中「德性四傑」:顏淵、閔子騫、冉伯牛和仲弓,特別是顏淵﹝可是孔子頂多誇他「賢」(〈雍也11〉)﹞。可是這裡,孟武伯沒問起,孔子也沒說。
在孔子的心目中,「仁德」標準太高,只有古代聖人才能當之無愧。這又顯現出孔子的概念都和當時人不同,無怪乎不能見容於世。
他走在一條孤獨的道路。大家都難望其項背。
下一章就是這樣的主題。
附錄
〈為政6〉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17〉季康子問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賦。仁則吾不知也。」復問:「子路仁乎?」孔子對曰:「如求。」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3〉冉有,魯人,字伯牛。以德著名,有惡疾。孔子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
《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5〉不畏強禦,不侮矜寡;其言曰性,都其富哉,任其戎,是仲由之行也。夫子未知以文也,詩云:『受小共大共,為下國恂蒙。何天之寵,傅奏其勇。』夫強乎武哉,文不勝其質。
《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6〉恭老恤孤,不忘賓旅,好學省物而不懃,是冉求之行也。孔子因而語之曰:『好學則智,恤孤則惠,恭老則近禮,克篤恭以天下,其稱之也,宜為國老。』
《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7〉志通而好禮,擯相兩君之事,篤雅其有禮節也,是公西赤之行也。孔子曰:『禮儀三百,可勉能也;威儀三千,則難也。』公西赤問曰:『何謂也?』孔子曰:『貌以擯禮,禮以擯辭,是之謂也。』主人聞之以成。孔子之語人也,曰:『當賓客之事則通矣。』謂門人曰:『二三子欲學賓客之事者,於赤也。』
〈先進3〉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先進22〉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先進2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韓詩外傳》〈卷八25〉魯哀公問冉有曰:「凡人之質而已,將必學而後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不學,則不成君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夫子路、卞之野人也,子貢、衛之賈人也,皆學問於孔子,遂為天下顯士,諸侯聞之,莫不尊敬,卿大夫聞之,莫不親愛,學之故也。昔吳楚燕代謀為一舉而欲伐秦,祧賈、監門之子也,為秦往使也,遂絕其謀,止其兵,及其反國,秦王大悅,立為上卿。夫百里奚、齊之乞者也,逐於齊西,無以進,自賣五羊皮,為一軛車,見秦繆公,立為相,遂霸西戎。太公望少為人婿,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於棘津,釣於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於齊。管仲親射桓公,遂除報讎之心,立以為相,存亡繼絕,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四子者、皆嘗卑賤窮辱矣、然其名聲馳於後世,豈非學問之所致乎?由此觀之,士必學問然後成君子。《詩》曰:『日就月將。』」於是哀公嘻然而笑曰:「寡人雖不敏,請奉先生之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