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5日 星期二

〈公冶長11〉吾未見剛者

〈公冶長11〉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慾,焉得剛?」

這章也算是延續孔子評論弟子的脈絡,這次提到的是比較不知名的申棖﹝音「成」﹞。

「申棖」這個人,每次出現的時候名字都不太一樣,一說他姓申、名黨﹝或作「棠」﹞、字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131〉)。一說他姓申、名績﹝或作「繢」﹞、字子周(《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69〉)。總之姓申,名字發音都近似,用字卻不確定。唐朝時的孔廟,「申棖」和「申黨」被當成兩個人祭祀,明朝才撤掉「申黨」恢復成一個「申棖」。這人在《論語》中也指出現過這一次,古書中也沒有其他記載他的事。申棖就是因為這章在歷史留個個名,不過不是太好的名。如果他自己真知道孔子對他的評價是這樣,大概也是要改名換姓,或是隱姓埋名活下去吧!

孔子對人說:「我活這麼大把年紀了,就是沒看見過可以稱的上是『剛』的人。」就有弟子馬上不以為然地提出反駁說:「申棖算的上是『剛』的人吧?」孔子也很不以為然地回答說:「申棖那個人嗜慾這麼多、這麼深,怎麼能算得上是『剛』?」

孔子沒正面說明「剛」,可是他卻從反面說了「剛」不是什麼,特別是「嗜欲」﹝「欲」同「慾」﹞過度,就和「剛」絕緣。毓老師也因為這章而常講「無欲則剛」,或者用他年輕時的偶像印度聖雄甘地的話說「將欲望降到零度以下」。這樣的話,在已經離上課四十年後的今天,我還可以記得老師講話的腔調和神情。

孔子其實在別處說到只有「剛」而沒有「學」的流弊就是「輕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陽貨8〉)。還是沒正面表述「剛」的特質。

平心而論,孔子這裡只批評申棖的「欲」,從孔安國開始就解作「多情慾」。我覺得孔子不是走極端的人,所以這裡指的既不是「多慾」或「少慾」,也不是「無慾」,而是「慾」沒有以禮或義節制。從已經學過《論語》的相關章節來看,我們可以合理的推論孔子對於物質和身體的「慾」有個最低的門檻,只要能讓生活能過下去就好﹝「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學而14〉)﹞,他自己要追求的是「道」﹝「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里仁9〉)﹞,當然也教導學生要「志於道」。綜合來看,恐怕「剛」就是「懲忿窒欲」(《易經》〈損卦〉〈象傳1〉),「懲忿」是「情緒管理」,培養高度情商;「窒欲」不是「無欲」,而是「節制欲望」的「制欲」,不能沒有,也不能過多。

鄭玄說「剛」是「彊志不屈撓」朱子說是「堅強不屈」。我覺得鄭玄和朱子都沒有像孟子這個「私淑弟子」那樣得到「心傳」,「剛」應該就是:「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7〉)

申棖這樣的學生連這個「孔門要旨」都不懂,老師教了不是白教嗎?而提出「申棖」當成「剛」的代表人物的人,如果是外人就算了,如果也是「孔門弟子」,更顯得有更多弟子不瞭解「孔門要旨」,這個當老師的不是「難過上再加個難過」嗎?我看孔子應該也會說「吾未見懂我者」吧!

最後,順便說一下,孔子還蠻常用「吾未見」或「我未見」這樣的話,應該是一種誇張的用法,不見得符合事實。總計他在《論語》中說過自己沒見過的有:
1 「好仁者」及「惡不仁者」(〈里仁6〉)
2 「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公冶長27〉)
3 「好德如好色者也。」(〈子罕18〉和〈衛靈公13〉)
4 「蹈仁而死者也。」(〈衛靈公35〉)
5 「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季氏11〉)

其實,孔子只要找面鏡子照照,就可以像我們讀《論語》一樣,看到這樣的人。


附錄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131〉申黨字周。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69〉申績,字子周。
〈里仁6〉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公冶長27〉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子罕18〉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子罕21〉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衛靈公13〉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衛靈公35〉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季氏11〉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陽貨8〉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易經》〈損卦〉〈象傳1〉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孟子》〈滕文公下7〉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