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15〉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這一章是夫子自言「吾道一以貫之」之後,曾子對「夫子之道」的發揮:「忠恕」。
一開始是孔子對曾子講的話。「參」是曾子的字,古注說該讀成「森」,或說該讀從他的字「子輿」來看,應該是和馬車有關的「驂」(「參考」的「參」),現在都讀作「深」。
「貫」是本章的關鍵字,甚多不同的解釋:一說是「統」(王弼和皇侃);一說是「通」(朱子);一說是「行」和「事」(《爾雅》、阮元);一說是「中」和「通」(戴望)。這些解釋了「貫」,卻沒有解釋「一」。
「吾道一以貫之」是說我所傳授的道都有一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原則。曾子深信自己知道答案,就沒追問,而回答說:「是」。第二段是曾子和師兄弟們的對話。顯然孔子對曾子講的話傳到了其他弟子的耳裡,可是確不明白孔子的「一貫之道」具體而言是什麼意思,於是就問了曾子。曾子的回答當然是他自己的領悟,而不是孔子自己說出來的意思:「夫子之道可以總結為『忠恕』。」既然是「一」,「忠恕」就不該當兩件事來看。可是古注幾乎都是分別將「忠」和「恕」當成兩件事情來解,朱子的解釋最常被採用:「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他也提到另外一種也可以說得通的「拆字解法」:「中心為忠,如心為恕。」
曾子想當然耳認為「夫子之道」,就是「忠恕」,忽略了「一」以貫之。可是因為孔子批評過曾子「魯頓」(〈先進18〉),所以後人有不同意曾子的這種詮釋。譬如:王夫之認為「一」,是「天德王道、天理物情包括在內」,戴望認為「一」是「仁」。
我記得毓老師以前上課強調孔子的中心思想不是「仁」,而是「時」。他引用孟子讚揚孔子是「聖之時者也」當成證據。這樣說來,孔子的「一」就是「時」。如果說「夫子之道以『時』貫之」,那就是「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的「大人之德」。毓老師也獨排眾議說過:《論語》是「論道之語」,也是「結論之語」,也許就是發揮孔子在這章所說的「一貫之道」。
如果這裡的「吾道一以貫之」不能解決,恐怕另外一次出現「一以貫之」的段落(〈衛靈公3〉)也會有解釋上的困難。
從前面講過的部分來看(「依脈絡解經」),「忠恕」固然可以算是孔子經常強調的德行,但是孔子也經常回到的一個基本主題就是「知行合一」,會不會這才是「夫子的一貫之道」呢?
附錄
〈先進18〉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衛靈公3〉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史記》〈書〉〈禮書3〉周衰,禮廢樂壞,大小相踰,管仲之家,兼備三歸。循法守正者見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謂之顯榮。自子夏,門人之高弟也,猶云「出見紛華盛麗而說,入聞夫子之道而樂,二者心戰,未能自決」,而況中庸以下,漸漬於失教,被服於成俗乎?孔子曰「必也正名」,於衛所居不合。仲尼沒後,受業之徒沈湮而不舉,或適齊、楚,或入河海,豈不痛哉!
《史記》〈世家〉〈孔子世家46~48〉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脩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脩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孔子家語》〈在厄1〉楚昭王聘孔子,孔子往拜禮焉,路出于陳、蔡。陳、蔡大夫相與謀曰:「孔子聖賢,其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病。若用於楚,則陳、蔡危矣。」遂使徒兵距孔子。孔子不得行,絕糧七日,外無所通,黎羹不充,從者皆病,孔子愈慷慨講誦,絃歌不衰。乃召子路而問焉,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乎?奚為至於此?」子路慍,作色而對曰:「君子無所困。意者夫子未仁與?人之弗吾信也;意者夫子未智與?人之弗吾行也。且由也,昔者聞諸夫子:『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禍。』今夫子積德懷義,行之久矣,奚居之窮也?」子曰:「由未之識也!吾語汝。汝以仁者為必信也,則伯夷、叔齊不餓死首陽;汝以智者為必用也,則王子比干不見剖心;汝以忠者為必報也,則關龍逢不見刑;汝以諫者為必聽也,則伍子胥不見殺。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學深謀,而不遇時者,眾矣。何獨丘哉!且芝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敗節,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越王句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故居下而無憂者,則思不遠;處身而常逸者,則志不廣。庸知其終始乎?」子路出。召子貢,告如子路。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子曰:「賜!良農能稼,不必能穡;良工能巧,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不必其能容。今不修其道,而求其容,賜,爾志不廣矣!思不遠矣!」子貢出。顏回入,問亦如之。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國者之醜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歎曰:「有是哉,顏氏之子!吾亦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孔叢子》〈記問7〉楚王使使奉金帛聘夫子。宰予冉有曰:「夫子之道於是行矣。」遂請見,問夫子曰:「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孰與許由之賢?」夫子曰:「許由、獨善其身者也。太公、兼利天下者也。然今世無文王之君也,雖有太公,孰能識之?」乃歌曰:「大道隱兮禮為基,賢人竄兮將待時,天下如一欲何之。」
《莊子》〈雜篇〉〈讓王11〉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禮記》〈中庸13〉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
《韓詩外傳》〈卷三37〉昔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非目能視乎千里之前,非耳能聞乎千里之外,以己之情量之也。己惡飢寒焉,則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惡勞苦焉,則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惡衰乏焉,則知天下之欲富足也。知此三者、聖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故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處飢渴,苦血氣,困寒暑,動肌膚,此四者,民之大害也,害不除,未可教御也。四體不掩,則鮮仁人;五藏空虛,則無立士。故先王之法,天子親耕,后妃親蠶,先天下憂衣與食也。《詩》曰:「父母何嘗?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風俗通義》〈過譽1〉孔子稱:「大哉!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又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至於訐以為直,隱以為義,枉以為厚,偽以為名,此眾人之所致譽,而明主之所必討。蓋觀過知仁,謂中心篤誠,而無妨於化者,故覆其違理曰《過譽》也。
《易經》〈乾〉〈文言24〉「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