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3日 星期二

〈雍也28〉子見南子,子路不說

〈雍也28〉子見南子,子路不說。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

這章記載《論語》中唯一一次出現的女人:「南子」,衛靈公的夫人,也有說是「寵姬」,朱子還加上「有淫行」三個字,形塑了後人對於這個女人的印象。

孔子拜見南子,子路對此很不高興。孔子發誓說:「我要是做了什麼和行道無關的事,就讓老天爺厭棄我吧!就讓老天爺厭棄我吧!」

這句看似簡單明聊的話,因為注釋家對「矢」、「否」和「厭」三個關鍵字的解釋不同,而產生一些歧義,特別是後面一句。

「矢」,從孔安國起到朱子都解釋成「誓也」,就是「﹝對天﹞發誓」;其他人則認為「老師沒有跟弟子發誓」的道理,所以解釋又不同:一說是「陳也」(蔡謨和韓愈);一說是「指也」(《釋名》和劉寶楠)。

「否」的歧解有幾說:一說「不也」(《說文》、皇侃、邢昺),或「不見也」(毛奇齡);一說是「否泰的否」(韓愈),說得是自己的「道不行於世」;一說是「不合於禮、不由於道也」(朱子);一說是「鄙」(王充),也就是說「我做的事情如果是鄙陋的」。


「厭」、一說是「塞也」(皇侃);一說是「厭亂之厭」(韓愈);一說是「棄」(邢昺)或「棄絕」(朱子)。怎麼說都是老天爺的懲罰。

這章沒講到故事的背景。《史記》〈孔子世家23〉就補上這個「史之闕文」:孔子到了衛國,住在蘧伯玉家。南子就以「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為由,邀請孔子見面。孔子辭謝不成,才見了面。兩人在帷幕中相見,子路顯然沒有進去,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聽到玉器碰撞的聲音。子路起疑了,質問孔子,孔子只雲淡風輕地說事「答禮而已」。子路不滿意這樣的解釋,顯出不高興的神態。孔子才做出這章的解釋。後來孔子還在衛國待了一個多月。有一天衛靈公和南子同車,宦官雍渠也坐在另一輛車上,也讓孔子同行,在衛國都城招搖過市。孔子就說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覺得實在太無恥了,於是離開衛國。這裡並沒有記載南子的「淫行」。

南子的淫行的對象是〈雍也16〉出現過的「帥哥宋朝」。古人對這個「亂女」﹝還有一位伯姬﹞大加撻伐,可見於《列女傳》〈孽嬖〉〈衛二亂女1〉:南子和帥哥宋朝有姦情,被太子蒯聵知道,南子就在衛靈公面前謊稱「太子欲殺我」,靈公大怒,蒯聵逃往宋國。靈公死之後,蒯聵的兒子輒繼位,是為出公。這時另一個「亂女」衛伯姬,是蒯聵的姊姊,孔文子的妻子,孔悝的母親。孔悝在出公的朝廷當總管。文子卒,伯姬與孔氏之豎渾良夫有姦情。伯姬使良夫去找弟弟蒯聵,蒯聵曰:「你假如能讓我回國,事成之後我會重重賞賜你。」並且約定,事成之後會將自己的姊姊嫁給良夫為妻。良夫很高興,就回報給伯姬。良夫就和蒯聵住進孔氏之圃。傍晚時分,二人換衣出門,伯姬將兒子孔悝關在廁所,威脅要訂盟。蒯聵的兒子出公輒逃往魯國,子路就死在這次的動亂中。蒯聵因此取代了兒子的王位,是為莊公。也因此殺了衛靈公夫人南子,又殺渾良夫。報了當初的仇。這就是南子後來的下場。宮廷故事之亂,很難讓人一次看懂。孔子會痛心疾首,完全可以瞭解。

有人很難想像孔子會去求見這樣的「惡女」,所以古代的注釋家從何晏開始就想替孔子開脫,認為孔子的意圖是要藉由南子去說服衛靈公能行治道。這也是有些人把〈八佾13〉王孫賈的「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竈」解釋成「要走我這條路來打通關節,還是走南子那條路」的原因吧?可是,難道不會只是一場外交禮儀而已嗎?孔子知禮,國君夫人召見,無法推辭,就去拜見,就這樣啊?

這章根本沒說到孔子到底跟南子說了些什麼。子路不高興的原因也沒說。本章的下半句只是孔子為了「別讓子路不高興」所做的澄清。如果孔子這番話不是能服人的解釋,那麼真正能讓人心服口服的解釋又是什麼呢?真是個無端的風波啊!

從現在性別平等的觀點看,我覺得這些都反映了古人以「男性中心觀」對於「女人干政」的的道德厭惡。可是這樣的情況,難道不是男人造成的嗎?

另外提一下一段近代史的故事:1929年曲阜第二師範中學學生原先準備將林語堂的「子見南子」話劇搬上舞台演出,沒想到竟然引起喧然大波,最後因為污衊聖人的原因,戲沒演成,校長還因此下了台。
(小編按:林語堂先生的話劇風波可以參考一下此網址(請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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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29〉衛靈公與夫人南子同車出,而令宦者雍渠參乘,使孔子為次乘,遊過市,孔子恥之。顏刻曰:「夫子何恥之?」孔子曰:「《詩》云:『覯爾新婚,以慰我心。』」乃歎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史記》〈孔子世家23〉去即過蒲。月餘,反乎衛,主蘧伯玉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珮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雍也16〉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論衡》〈問孔32〉孔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子曰:「予所鄙者,天厭之!天厭之!」南子、衛靈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說,謂孔子淫亂也。孔子解之曰:「我所為鄙陋者,天厭殺我!」至誠自誓,不負子路也。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29〉初,衛靈公有寵姬曰南子。靈公太子蕢聵得過南子,懼誅出奔。及靈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輒在。」於是衛立輒為君,是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蕢聵居外,不得入。子路為衛大夫孔悝之邑宰。蕢聵乃與孔悝作亂,謀入孔悝家,遂與其徒襲攻出公。出公奔魯,而蕢聵入立,是為莊公。方孔悝作亂,子路在外,聞之而馳往。遇子羔出衛城門,謂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門已閉,子可還矣,毋空受其禍。」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難。」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門開,子路隨而入。造蕢聵,蕢聵與孔悝登臺。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請得而殺之。」蕢聵弗聽。於是子路欲燔臺,蕢聵懼,乃下石乞、壺黶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結纓而死。
《列女傳》〈孽嬖〉〈衛二亂女1〉衛二亂女者,南子及衛伯姬也。南子者,宋女衛靈公之夫人,通於宋子朝,太子蒯聵知而惡之,南子讒太子於靈公曰:「太子欲殺我。」靈公大怒蒯聵,蒯聵奔宋。靈公薨,蒯聵之子輒立,是為出公。衛伯姬者,蒯聵之姊也,孔文子之妻,孔悝之母也。悝相出公。文子卒,姬與孔氏之豎渾良夫淫。姬使良夫於蒯聵,蒯聵曰:「子苟能內我於國,報子以乘軒,免子三死。」與盟,許以姬為良夫妻。良夫喜,以告姬,姬大悅,良夫乃與蒯聵入舍孔氏之圃。昏時二人蒙衣而乘,遂入至姬所。已食,姬杖戈先太子與五介冑之士,迫其子悝於廁,強盟之。出公奔魯,子路死之,蒯聵遂立,是為莊公。殺夫人南子,又殺渾良夫。莊公以戎州之亂,又出奔,四年而出公復入。將入,大夫殺孔悝之母而迎公。二女為亂五世,至悼公而後定。《詩》云:「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此之謂也。頌曰:南子惑淫,宋朝是親,譖彼蒯聵,使之出奔,悝母亦嬖,出入兩君,二亂交錯,咸以滅身。
〈八佾13〉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竈,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