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也21〉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皇侃說這章講的是「教化法」,就是「教學方法」。邢昺也說是「授學之法」。
這章也是講人的三種道德境界,以「中人」為分界點,將人分成「中人以上」和「中人以下」。皇侃後來又把上、中、下,每項再細分成上、中、下三小項,共分成九品,中人就是第五品,「以上」為一至四品,「以下」為六至九品。他認為「上上」是聖人,「聖人不須教」,「下下」則是愚人,「愚人不移,益不須教也」,可教者是「上中以下」到「下中以上」這七種人。他也提到另外一種說法:「中人若遇善師則可上,若遇惡人則可下。」從前者來看,是各人天生材性問題;從後者來看,師的善惡就是中人可上可下的關鍵。邢昺的說法類似,但是沒提到「老師」的關鍵地位,說的都是各人「才性」。
朱子也只淡淡地說:「言教人者當隨其高下而告語之,則其言益入而無躐等之弊也。」
古注似乎都不關心「語上」指的是什麼?戴望認為是「性與天道」這兩個子貢自承沒聽老師說過的範疇(〈公冶長13〉),劉寶楠補充說「孔子罕言利、命、仁、性與天道,弟子不可得聞,則是不可語上也。」綜合來看,都不是知識方面的事,而是天人合一方面的基本人性假定和大同理想。
孔子被捧為「萬世師表」絕非偶然,因為他說過「有教無類」(〈衛靈公39〉),這在以前只有貴族才能授教育的時代簡直就是「革命主張」;他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陽貨2〉),強調後天教育和教化的重要性,也替後來天下老師找到「混飯吃」的最好藉口。他對於學生也採取「因材施教」的「時教」:子貢就覺得老師沒教他「性與天道」的事(〈公冶長13〉);顏回則說老師「循循然善誘人」(〈子罕11〉)。
有點矛盾的是,他似乎認為「知」和「性」不同,而且還有「天生不相近之處」:有人「生而知之」﹝他否認自己是這種人(〈述而20〉)﹞、「學而知之」、「困而知之」,最後是無可救藥的「困而不學」。同時,他也認為「唯上知與下愚不移。」(〈陽貨3〉)。這樣說來,孔子似乎也哀嘆教育也有無能為力之處。
《漢書》〈古今人表2〉對於「上智」、「下愚」和「中人」是以「可以為善或為惡」來區分的:「譬如堯舜,禹、稷、镨與之為善則行,鯀、讙兜欲與為惡則誅。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是謂上智。桀紂,龍逢、比干欲與之為善則誅,于莘、崇侯與之為惡則行。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是謂下愚。齊桓公,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是謂中人。」這種區分人群的方法應該也是受到這章的啟發。
我認為這裡應該是指老師教人時所希望學生能懂的舉例才說得通。「語上」是指「比較抽象的例證」,對於「中人以上」這不是大問題,可是對於「中人以下」這樣抽象的例證就無法讓學生理解老師的意思。我們就拿孔門的「頭號」和「墊底」的學生同樣問抽象的「仁」來說明。一般人都公認,樊遲資質不高,卻問了這麼一個高境界「仁」的問題。如果孔子嚴格遵守著一般說法的「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的原則,孔子大概就不用搭理樊遲,反正說了也聽不懂。可是孔子畢竟還是說了,只是用了樊遲應該可以懂的層次來說。相較於孔子對「中人以上」的顏淵問仁時回答「克己復禮」,說法比較抽象。顏回還是得問具體的行動方向,孔子才繼續說「視聽言動」都要守禮。這章應該和下章搭配來看,依經解經就能解開這種解釋的謎團。
這裡講得是學生。換過來想:老師呢?「中人以上的老師」和「中人以下的老師」又能教什麼樣的學生呢?這樣一來,是不是走回「有教有類」的老路呢?馬克思說過:「教育者該被教育」,看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聽過一位友人說過讓我很感動同時也很慚愧的話:「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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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公冶長13〉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子罕11〉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陽貨2〉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述而20〉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陽貨3〉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衛靈公39〉子曰:「有教無類。」
〈季氏9〉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漢書》〈古今人表2〉傳曰:譬如堯舜,禹、稷、镨與之為善則行,鯀、讙兜欲與為惡則誅。可與為善,不可與為惡,是謂上智。桀紂,龍逢、比干欲與之為善則誅,于莘、崇侯與之為惡則行。可與為惡,不可與為善,是謂下愚。齊桓公,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是謂中人。因茲以列九等之序,究極經傳,繼世相次,總備古今之略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