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16〉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這章也是孔子的自述,他強調自己樂於求道,不在乎富貴。
孔子說:「有得吃喝就好,差一點沒關係;有得睡就好,拿手臂當枕頭也沒關係,我樂的是求道傳道,吃住都無所謂。如果是不經過正當手段獲得的財富和地位,對我來說就像天上的浮雲。」
這章的字義都很簡單:「飯疏食」是「吃粗食」。「飲水」是「飲生水」。「曲肱」是「彎著手臂(胳膊)」。
這章和《論語》得其他章節也有相互呼應之處。皇侃說:「飯疏食飲水」就是〈學而12〉說的「食無求飽」;「曲肱而枕之」就是同章所說的「居無求安」。這章也和孔子誇獎顏回的部分大部分雷同:「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雍也11〉)可見顏淵真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孔子。孔子不在乎吃住,甚至還會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述而19〉)的地步。這都是他主張的「君子謀道不謀食」(〈衛靈公32〉)的具體實踐。
孔子不追求物質生活上的富足,連帶對於世俗的榮華富貴也不在乎。可是他並沒有討厭有地位和有財富,只是他不追求不義而得的財富和地位,地位和富貴都是天上的浮雲。這裡的關鍵是「義」。
這裡的「義」是孔子最高的一種道德判斷。他強調對天下事的判斷都要以「義」為依歸(〈述而19〉)。君子應該「義以為質」(〈衛靈公18〉),不管是「見利」或「見得」都要「思義」(〈憲問12〉、〈季氏10〉和〈子張1〉)。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當然知道富貴是人人念茲在茲的兩樣寶(〈里仁5〉)。可是大家都要,都不遵守遊戲規則來取得,就變成奪取,到頭來,誰也得不到好處。所以得富貴要有「道」,也要有「義」這樣的道德來約束。後來文天祥在〈正氣歌〉裡說的「道義為之根」也是源自孔子此處的思想。
可惜後來人在解這一段的時候,好像都把孔子當成「恨富」的始祖。孔子要的「富貴」,不是他個人或任何個人的富貴,他要得是全民的富貴,特別是有倫理規範的競爭或競合﹝有「道」和「義」約束的﹞而求得的富貴。也許可以這麼說:「獨富貴不如眾富貴」。這樣一來,富貴的浮雲,就能替我們遮去人世間許多類似炙烈陽光所造成的直接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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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學而14〉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雍也11〉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述而19〉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衛靈公32〉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里仁10〉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述而3〉子曰:「德之不脩,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憲問12〉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衛靈公18〉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季氏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陽貨23〉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子張1〉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里仁5〉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述而12〉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泰伯13〉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顏淵5〉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