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6日 星期一

〈述而14〉三月不知肉味

〈述而14〉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這章是描繪孔子在齊國聽到〈韶〉樂後的反應。

這句話歷來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解釋:

邢昺和朱子的解釋:孔子到了齊國,聽到了舜製作的〈韶〉樂,﹝陶醉地﹞好久都忘記了肉的味道。孔子讚嘆說:「萬萬沒想到音樂可以讓人快樂到這樣的﹝忘掉肉味的﹞境界。」

皇侃的獨見:孔子到了齊國,聽到了舜製作的〈韶〉樂,很難過地﹝認為齊國國政配不上〈韶〉樂的境界,徒具形式,因而傷心地﹞好久忘掉了肉味。孔子悲嘆地說:「萬萬沒想到﹝聖王的﹞音樂也可以引起我的多重感傷!」


「韶」,古書中又作「大韶」(《新語》〈獨斷〉〈卷上75〉和《莊子》〈雜篇〉〈天下2〉和《竹書紀年》〈帝舜有虞氏1〉)、「九韶」(《說苑》〈脩文17〉)或「簫韶」(《白虎通德論》〈卷二〉〈禮樂5〉),古注都說是「舜樂名也」,《禮記》〈樂記〉說是「繼也」,《春秋繁露》〈楚莊王〉說是「昭也」,皇侃說是「紹」,就是現在說的「克紹箕裘」的「紹」,是「承傳」的意思,皇侃進一步解釋說「韶,紹也。天下之民樂順揖讓紹繼堯德,故舜有天下而製樂名『韶』也。」

傳統的解釋重點全在最後一句:「圖」、是「謀慮」;「為」、是「作」;「樂」、指〈韶〉樂;「斯」、是「此」,指「齊國」。

皇侃認為,孔子在齊聞〈韶〉樂,「心為傷痛」,所以才忘肉味。因為「齊是無道之君而濫奏聖王之樂器」,所以讓人感傷。簡言之,〈韶〉樂沒有搭配聖王,徒具形式,而無實質。

後來的邢昺和朱子都忽略皇侃所說的「心痛」,都強調是因為〈韶〉樂太美了因而沉醉而忘記肉味。後來戴望也認為,孔子感嘆的是〈韶〉樂「美其不但自正,又以正人。」其實司馬遷也是這麼想的,只不過他多加了孔子學習〈韶〉樂的這件事,而不是只有本章所講的「聽聞」而已(《史記》〈孔子世家9〉)。

〈韶〉樂之美善,孔子早在〈八佾25〉就讚嘆過。我覺得,這裡的重點不在音樂本身,而在於和音樂搭配的齊國政治情況,以及他當時(三十五歲)是因為避祖國動亂而到了齊國。在這種背景之下聞〈韶〉這種歌誦聖王的美善兼備的音樂,一來感傷於〈韶〉樂淪落到齊國這種以霸道為尚的邦國,一來則感傷於祖國的動亂,一來又感傷於周道衰微,所以在這種相對的政治情況下,聞〈韶〉就更牽動了孔子敏感而脆弱的心。堯舜聖王何在?〈韶〉樂應該搭配這樣的聖王才對啊!怎麼淪落到讓這些「斗筲之人」拿來演奏呢?這種糟糕的狀況只能讓人食不知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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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史記》〈孔子世家9〉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鬬雞故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其後頃之,魯亂。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
〈八佾25〉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衛靈公11〉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禮記》〈樂記23〉〈大章〉,章之也。〈咸池〉,備矣。〈韶〉,繼也。〈夏〉,大也。殷周之樂,盡矣。
《說苑》〈脩文32〉孔子至齊郭門之外,遇一嬰兒挈一壺,相與俱行,其視精,其心正,其行端,孔子謂御曰:「趣驅之,趣驅之。」〈韶〉樂方作,孔子至彼,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故樂非獨以自樂也,又以樂人;非獨以自正也,又以正人矣哉!
《春秋繁露》〈楚莊王6〉舜時,民樂其昭堯之業也,故〈韶〉。「韶」者,昭也。
《風俗通義》〈聲音2〉夫樂者,聖人所以動天地、感鬼神、按萬民、成性類者也。故黃帝作〈咸池〉,顓頊作〈六莖〉,嚳作〈五英〉,堯作〈大章〉,舜作〈韶〉,禹作〈夏〉,湯作〈護〉,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斟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護〉、言救民也,〈夏〉、大承二帝也,〈韶〉、繼堯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華茂也,〈六莖〉、及根莖也,〈咸池〉、備矣。
《新語》〈獨斷〉〈卷上75〉五帝三代樂之別名:黃帝曰〈雲門〉,顓頊曰〈六莖〉,帝嚳曰〈五英〉,堯曰〈咸池〉,舜曰〈大韶〉,一曰〈大招〉,夏曰〈大夏〉,殷曰〈大濩〉,周曰〈大武〉。天子八佾,八八六十四人,八者,象八風,所以風化天下也。公之樂〈六佾〉,象六律也。侯之樂〈四佾〉,象四時也。
《莊子》〈雜篇〉〈天下2〉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
《竹書紀年》〈帝舜有虞氏1〉元年己未,帝即位,居冀。作〈大韶之樂〉。
《說苑》〈脩文17〉禹乃興〈九韶〉之樂,致異物,鳳凰來翔,天下明德也。
《白虎通德論》〈卷二〉〈禮樂5〉舜曰《簫韶》者,舜能繼堯之道也。
〈子路20〉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