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淵8〉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這章是子貢談論文和質的關係。
衛國大夫棘子成說:「君子只要有天性本質就好了,還要後天習文幹什麼?」子貢回答說:「可惜啊!您對君子的評論竟然是如此。您說的話太快了,﹝而且說錯了,﹞就像快馬一樣,很難追回。天性本質就好像後天習文一樣,後天習文又好像天性本質一樣。虎豹去了毛,就如同犬羊去了毛一樣﹝,很難區別﹞。」
「駟」是四匹馬,古代以四匹馬拉一輛馬車,所以就將四匹馬稱為「駟」。「駟不及舌」就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鞟」或作「鞹」,是指「剃了毛的皮」。「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孔安國認為:「虎豹與犬羊別者,正以毛文異耳。今使文質同者,何以別虎豹於犬羊耶?」可是,外形難道看不出區別嗎?
換句話說,棘子成認為「只要有質即可,文是多於的」,子貢糾正他說:「質和文是不可分的,就像虎豹和犬羊的皮和毛是不可分的一樣,否則去了毛的虎豹之皮和犬羊之皮就沒有區分了。」
朱子認為:「棘子成矯當時之弊,固失之過。而子貢矯子成之弊,又無本末輕重之差,胥失之矣!」
子貢的說法,雖然糾正了棘子成的偏頗說法,也就是孔子批評過的「質勝文則野」(〈雍也18〉),但是他的「文猶質也,質猶文也」的說法,看似超越棘子成的一偏之見,可是這種混淆文質的說法,實際也還不是孔子「文質彬彬」﹝文和質要最適的搭配﹞(〈雍也18〉)的教誨。孔子的說法強調「文」和「質」的一偏都是不對的,應該兩者調和,而不是像子貢這裡說的「文猶質也,質猶文也」的含混說法。
《論語》中對於「文」和「質」的說法就是本章和〈雍也18〉兩章。其他經典也有些相關的論述。
《說苑》〈脩文31〉有個故事:孔子去勸說天體派的子桑伯子,認為他「質美而無文」想要以「文」說服他。而子桑伯子卻認為孔子「質美而文繁」,想要說服他拋棄「文」。可是故事就只說道這裡,沒有下文。顯然兩人都「質美」,一個「無文」,一個「文繁」,其實都沒達到「文質彬彬」的地步,半斤也笑不得八兩。
《說苑》〈反質5〉有另外一個故事:禽滑釐有一天向墨子請教「奢儉」的問題。墨子主張要「去奢從儉」:「長無用,好末淫,非聖人所急也。故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常安,然後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後文,此聖人之務。」這種說法就好像是「先求有,再求好」,「質」就是「有」,「文」就是「好」。
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玉杯1〉中也特別說:「《春秋》文著於質,質不居文,文安施質?質文兩備,然後其禮成。文質偏行,不得有我爾之名。俱不能備而偏行之,寧有質而無文。」這也比子貢的說法要貼近孔子「文質彬彬」的原意。
《韓詩外傳》〈卷八25〉記載魯哀公問冉有:「凡人之質而已,將必學而後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不學,則不成君子。」冉有這裡的「學」就是「學文」。
這和孔子說的「性相近也,習相遠也」(〈陽貨2〉)似乎也相關:「質」好比「性」,「習」好比「文」。「文」「質」如果應該「彬彬」,那麼「性」「習」也應該有個最適的配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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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雍也18〉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說苑》〈脩文31〉孔子曰可也簡。簡者,易野也,易野者,無禮文也。孔子見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處,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孔子去,子桑伯子門人不說,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故曰,文質脩者謂之君子,有質而無文謂之易野,子桑伯子易野,欲同人道於牛馬,故仲弓曰太簡。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天下為無道,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力能討之,討之可也。當孔子之時,上無明天子也,故言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雍之所以得稱南面者,問子桑伯子於孔子,孔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道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子曰:「雍之言然!」仲弓通於化術,孔子明於王道,而無以加仲弓之言。
《說苑》〈反質5〉禽滑釐問於墨子曰:「錦繡絺紵,將安用之?」墨子曰:「惡,是非吾用務也。古有無文者得之矣,夏禹是也。卑小宮室,損薄飲食,土階三等,衣裳細布;當此之時,黻無所用,而務在於完堅。殷之盤庚,大其先王之室,而改遷於殷,茅茨不剪,采椽不斲,以變天下之視;當此之時,文采之帛,將安所施?夫品庶非有心也,以人主為心,苟上不為,下惡用之?二王者以化身先于天下,故化隆於其時,成名於今世也。且夫錦繡絺紵,亂君之所造也,其本皆興於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然猶幾不能勝。夫奢安可窮哉?紂為鹿臺糟丘,酒池肉林,宮牆文畫,彫琢刻鏤,錦繡被堂,金玉珍瑋,婦女優倡,鐘鼓管絃,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非惟錦繡絺紵之用耶?今當凶年,有欲予子隨侯之珠者,不得賣也,珍寶而以為飾;又欲予子一鍾粟者,得珠者不得粟,得粟者不得珠,子將何擇?」禽滑釐曰:「吾取粟耳,可以救窮。」墨子曰:「誠然,則惡在事夫奢也?長無用,好末淫,非聖人所急也。故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常安,然後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後文,此聖人之務。」禽滑釐曰:「善。」
《春秋繁露》〈玉杯1〉《春秋》文著於質,質不居文,文安施質?質文兩備,然後其禮成。文質偏行,不得有我爾之名。俱不能備而偏行之,寧有質而無文。雖弗予能禮,尚少善之,介葛廬來是也。有文無質,非直不子,乃少惡之,謂州公實來是也。然則《春秋》之序道也,先質而後文,右誌而左物。「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推而前之,亦宜曰:朝云朝云,辭令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引而後之,亦宜曰:喪雲喪雲,衣服雲乎哉?是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貴誌以反和,見其好誠以滅偽。其有繼周之弊,故若此也。
《韓詩外傳》〈卷八25〉魯哀公問冉有曰:「凡人之質而已,將必學而後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不學,則不成君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夫子路、卞之野人也,子貢、衛之賈人也,皆學問於孔子,遂為天下顯士,諸侯聞之,莫不尊敬,卿大夫聞之,莫不親愛,學之故也。昔吳楚燕代謀為一舉而欲伐秦,祧賈、監門之子也,為秦往使也,遂絕其謀,止其兵,及其反國,秦王大悅,立為上卿。夫百里奚、齊之乞者也,逐於齊西,無以進,自賣五羊皮,為一軛車,見秦繆公,立為相,遂霸西戎。太公望少為人婿,老而見去,屠牛朝歌,賃於棘津,釣於磻溪,文王舉而用之,封於齊。管仲親射桓公,遂除報讎之心,立以為相,存亡繼絕,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此四子者、皆嘗卑賤窮辱矣、然其名聲馳於後世,豈非學問之所致乎?由此觀之,士必學問然後成君子。《詩》曰:『日就月將。』」於是哀公嘻然而笑曰:「寡人雖不敏,請奉先生之教矣。」
〈陽貨2〉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