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7〉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這章是透過孔子回答季康子之問「好學弟子」而回憶起短命的顏回。
季康子問孔子說:「您的哪位弟子算得上是好學?」孔子﹝恭敬而帶點回憶地﹞回答說:「有一位叫作顏回的弟子好學,可惜他短命死了!現在沒有好學的弟子了!」
〈雍也3〉中魯哀公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可是孔子就有提及此章沒有的顏回「不遷怒」和「不貳過」兩項德行,而且在「今也則亡」之後,還補上一句「未聞好學者也」。
對於這兩章的差異,古注都有解釋。皇侃引用兩種說法:一種是「緣哀公有遷怒貳過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康子無此事,故不煩言也」。這是「對症下藥」的詮釋原則。一種是說「哀公君之尊,故須具答,而康子是臣為卑,故略以相酬也。」這是從尊卑不同禮的角度釋經。後來的邢昺主張第一種說法,朱子引用范氏的說法主張第二種說法。黃懷信認為這只是弟子記載有詳略之別,不是因為君尊臣卑的關係。
毓老師經常用「不遷怒」和「不貳過」來證明孔子所說的「學」不是現在認為的「讀書」,而是在德行方面的修為,以及知行合一。若是在本章,則無法理解孔子所謂的「好學」的實際內容為何。
季康子問過孔子有關孔門弟子的長才是否可以從政(〈雍也8〉),這裡可能也是在這樣的心態下而發問的。只是他沒有像在〈雍也8〉中那樣點名來問,所以孔子也沒有提到其他的弟子。
此外,季康子請教過孔子比較多的還是治理方面的問題:使民敬、忠以勸(〈為政20〉)、問政(〈顏淵17〉)、患盜(〈顏淵18〉)、殺無道以就有道(〈顏淵19〉)。
孔子雖然給了季康子這麼多建言,但是季康子好像並沒有認真去做。就算是孔子的兩位弟子子路和冉有去季氏門下為官,也助紂為虐地幫著季氏圖謀討伐颛臾的事(〈季氏1〉)。冉有也為虎作倀地幫季氏聚歛,讓孔子氣得要弟子「鳴鼓而攻之」(〈先進17〉)。至於季氏的不守臣禮而舞八佾(〈八佾1〉),旅於泰山(〈八佾6〉),都讓孔子難以忍受。不過,孔子還是不放棄說服季氏可以行仁政。孔子在魯國當主管刑罰的司寇的時候,就三番兩次求見季康子,希望他能順應民情,去除繁苛的刑罰。(《說苑》〈政理42〉和《孔子家語》〈子路初見3〉)。雖然記載沒說,推測起來大概說了也沒奏效。
季氏對孔子顯然也不是心服口服的。季康子有一次和子游談話,就覺得從子產和孔子死後人民反應的程度不同,覺得孔子並不是個魯國人認為的「仁者」。子游就替老師衛護,拿「浸水」和「天雨」來比喻子產和孔子兩個人的德澤:「浸水所及則生,不及則死」,是有範圍的仁愛,「天雨」則是大公無私,讓人民不分地域都能受到好處,而不求回報(《說苑》〈貴德15〉)。
季康子問孔子弟子孰為好學,他有沒有想想自己是否好學。孔子說了這麼多,他又學到什麼呢?孔子是不是因為季康子這樣的「官二代」﹝他是季桓子的庶子﹞,才會感嘆地說:「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先進1〉)如果是這樣,「君子」是指居高位的人,不表示有德行,更不表示他們能知禮守禮。還不如「野人」來得「先進」。「君子」竟然不如「野人」,甚至要「禮失而求諸野」(《漢書》〈藝文志349〉)真是句句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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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雍也3〉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為政20〉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雍也8〉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顏淵17〉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顏淵18〉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顏淵19〉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八佾1〉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6〉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先進17〉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季氏1〉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說苑》〈貴德15〉季康子謂子游曰:「仁者愛人乎?」子游曰:「然。」「人亦愛之乎?」子游曰:「然。」康子曰:「鄭子產死,鄭人丈夫舍玦珮,婦人舍珠珥,夫婦巷哭,三月不聞竽琴之聲。仲尼之死,吾不閒魯國之愛夫子奚也?」子游曰:「譬子產之與夫子,其猶浸水之與天雨乎?浸水所及則生,不及則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時雨,既以生,莫愛其賜,故曰:譬子產之與夫子也,猶浸水之與天雨乎?」
《說苑》〈政理42〉孔子見季康子,康子未說,孔子又見之,宰予曰:「吾聞之夫子曰:『王公不聘不動。』今吾子之見司寇也少數矣。」孔子曰:「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聘我者孰大乎?」於是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何以不先自為刑罰乎?」自是之後,國無爭者。孔子謂弟子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尚存耳,政事無如膺之矣。」古之魯俗,塗里之間,羅門之羅,收門之魚,獨得於禮,是以孔子善之夫塗里之間,富家為貧者出;羅門之羅,有親者取多,無親者取少;收門之漁,有親者取巨,無親者取小。
《孔子家語》〈子路初見3〉孔子為魯司寇,見季康子,康子不悅,孔子又見之。宰予進曰:「昔予也常聞諸夫子曰:『王公不我聘,則弗動。』今夫子之於司寇也,日少而屈節數矣。不可以已乎?」孔子曰:「然。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㬥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則將亂也。其聘我者,孰大於是哉!」魯人聞之,曰:「聖人將治,何不先自遠刑罰。」自此之後,國無爭者。孔子謂宰予曰:「違山十里,蟪蛄之聲,猶在於耳,故政事莫如應之。」
《孔子家語》〈政論解2〉齊國書伐魯,季康子使冉求率左師禦之,樊遲為右。「非不能也,不信乎。請三刻而踰之。」如之,眾從之。師入齊軍。「齊軍遁。」冉有用戈,故能入焉。孔子聞之,曰:「義也。」既戰,季孫謂冉有曰:「子之於戰,學之乎?性達之乎?」對曰:「學之。」季孫曰:「從事孔子,惡乎學?」冉有曰:「即學之孔子也。夫孔子者大聖,無不該,文武竝用兼通。求也適聞其戰法,猶未之詳也。」季孫悅。樊遲以告孔子,孔子曰:「季孫於是乎可謂悅人之有能矣。」
《孔子家語》〈政論解23〉季康子欲以一井田出法賦焉,使訪孔子。子曰:「丘弗識也。」冉有三發,卒曰:「子為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孔子不對,而私於冉有曰:「求!汝來,汝弗聞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底其遠近;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於是鰥、寡、孤、疾、老者,有軍旅之出則徵之,無則已。其歲,收田一井,出獲秉缶米芻槀,不是過,先王以為之足,君子之行,必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歛從其薄。若是其已丘亦足矣。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賦田,將有不足。且子孫若以行之而取法,則有周公之典在;若欲犯法,則苟行之,又何訪焉?」
《漢書》〈藝文志349〉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瘉於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