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19〉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這章是孔子評論顏淵和子貢兩位弟子。從皇侃以來的註解就很分歧。
何晏首先就提出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將「庶」解成「庶幾」﹝邢昺說是「庶慕幾微之聖道」﹞,「屢」解成「每」,而將「空」解釋成「窮匱」:「言回庶幾聖道,雖數空匱而樂在其中矣。賜不受教命,惟財貨是殖,億度是非。蓋美回所以勵賜也。」換句話說,這章是評論兩位弟子對於孔子之道的體悟有差別:顏回雖窮而樂道,子貢不受教,富而不好禮。這種解釋不僅符合孔子對於子貢問起「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更高層次的回答(〈學而15〉),同時也和子貢評論顏回和自己相比時的結論是差不多的:「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公冶長9〉)簡言之,顏回得道,子貢得財。我贊成這樣的解釋。
第二種是將「屢」解釋成「每」,「空」解釋成「虛中」,讚美「其於庶幾每能虛中者,惟回懷道深遠。不虛心不能知道,子貢雖無數子﹝孫按:指前章的高柴、曾參、子張和子路四個人﹞之病,然亦不知道者,雖不窮理而幸中,雖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虛心。」換句話說,這種解釋強調的是顏回和子貢兩人「虛心求道」的比較,和財富無關。
「不受命」也有兩解:一是指不能「信天任命」,一是指「不授孔子教命」。「貨殖」、皇侃說:「財物曰貨、種藝曰殖」,朱子說是「財貨生殖」,就是現在的「做生意」或「從商」。「億」是「臆度」或「猜測」的意思,和「不億不信」(〈憲問31〉)的「億」字同義,強調是靠運氣,而不是靠實力。
王充的《論衡》有三處提到此章,其中一次他認為孔子是譴責子貢:「罪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論衡》〈知實18〉)班固的《漢書》〈貨殖傳6〉也認為此章是「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贛﹝孫按:就是子貢﹞」。朱子比較沒有這種強烈的意見:「言子貢不如顏子之安貧樂道,然其才識之明亦能料事而多中也。」他大概想到的是孔子的「溫良恭儉讓」(〈學而10〉),或是「溫而厲」(〈述而38〉)。
如果也要像前章一樣用一個字來凸顯這兩個人,是否可以說:「回也道,賜也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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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學而15〉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公冶長9〉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憲問31〉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論衡》〈率性6〉「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賜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貨財積聚,為世富人者,得貨殖之術也。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富。性惡之人,亦不稟天善性,得聖人之教,志行變化。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恆鐵也,冶工鍜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鍜與鍊,乃異質哉?工良師巧,鍊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劍,更熟鍜鍊,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劍也。夫鐵石天然,尚為鍜鍊者變易故質,況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鍜鍊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為奇?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
《論衡》〈問孔43〉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何謂不受命乎?說曰:「受當富之命,自以術知,數億中時也。」
《論衡》〈知實18〉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罪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然則聖人先知也,子貢億數中之類也。聖人據象兆,原物類,意而得之;其見變名物,博學而識之。巧商而善意,廣見而多記,由微見較,若揆之今睹千載,所謂智如淵海。孔子見竅睹微,思慮洞達,材智兼倍,彊力不倦,超踰倫等耳!目非有達視之明,知人所不知之狀也。使聖人達視遠見,洞聽潛聞,與天地談,與鬼神言,知天上地下之事,乃可謂神而先知,與人卓異。今耳目聞見,與人無別;遭事睹物,與人無異,差賢一等爾,何以謂神而卓絕?
《漢書》〈貨殖傳6〉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衛,發貯鬻財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而顏淵簞食瓢飲,在于陋巷。子贛結駟連騎,束帛之幣聘享儲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然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贛,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意則屢中。」
〈學而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述而38〉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