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先進15〉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先進15〉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這章是孔子批評子路彈瑟,引起其他門人誤會,孔子再加以說明的故事。

孔子﹝評論﹞說:「子路把瑟彈成這個樣子,怎麼算是我的門人呢?」其他弟子聽了,就不尊敬子路。孔子﹝知道了以後,馬上補充﹞說:「子路算是進到我的大廳,可是還沒進到我的居室。」


這章的重點之一就是孔子沒有明說自己不滿意子路鼓瑟之處。所以就留給注釋家更多的解釋空間。馬融認為「子路鼓瑟不合雅頌」,戴望也作此解。皇侃認為「子路性剛,其古琴瑟亦有壯氣。」朱子引程子的說法:「言其聲之不和,與己不同也。」

《說苑》〈脩文40〉和《孔子家語》〈辯樂解2〉都有比此章更詳細的故事:子路鼓瑟﹝《孔子家語》說是「琴」,是不同的樂器﹞,有著北方的小人亡國之聲。孔子因此對他相當不滿。等著冉有來的時候,孔子就跟冉有說了一番君子和小人對於音樂表現的不同,而且音樂還和國家興亡有關:「君子執中以為本,務生以為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也。憂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安樂之為也。彼小人則不然,執末以論本,務剛以為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溫儼恭莊之動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奔北之為也。昔舜造南風之聲,其興也勃焉,至今王公述無不釋;紂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為笑。彼舜以匹夫,積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醜也,既無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後來轉告子路,子路也知道改過。這裡並沒有提到「門人不敬子路」的事。

皇侃對於「門」字也創見:他認為此「門」非為孔子所住之門,而是「聖德深奧之門」。我覺得這是「一語雙關」。我說過,孔子碰到子路的事情往往都喜歡開他玩笑,這是他們師徒二人之間的「開玩笑關係」。

「堂」和「室」的區分很清楚:皇侃說「窗戶之外曰堂,窗戶之內曰室」,而且還引申說:「聖人妙處為室,麤處為堂」,還舉例說:「子路得堂,顏子入室」。朱子認為「升堂入室,諭入道之次弟,言子路之學以造乎正大高明之域,特未深入精微之奧耳。」戴望有別解:「六藝之教,能通古今,辨然不﹝孫按:卽「否」﹞,是升堂者;達於禮樂之原,而智足知聖,是入室者。」

這些話都是子路不在場時孔子說的。除了希望弟子傳話之外,未嘗不是要讓弟子深切反省:如果列名「孔門四科」中「政事」的大師兄子路都只是到「升堂」的階段,那麼自己到底是在門外,還是也像子路一樣登堂,甚至像顏淵一樣入室了呢?

話說回來,我們這些不鼓琴瑟的人,又在孔子所代表的中華文化之道上,站在哪個位置上呢?門外?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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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說苑》〈脩文40〉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孔子聞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來,爾奚不謂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為中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域;故君子執中以為本,務生以為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也。憂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安樂之為也。彼小人則不然,執末以論本,務剛以為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溫儼恭莊之動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奔北之為也。昔舜造南風之聲,其興也勃焉,至今王公述無不釋;紂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為笑。彼舜以匹夫,積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醜也,既無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於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過矣。」
《孔子家語》〈辯樂解2〉子路鼓琴,孔子聞之,謂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以為節,入於南,不歸於北。夫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溫柔居中,以養生育之氣。憂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厲之動,不在于體也。夫然者、乃所謂治安之風也。小人之音則不然,亢麗微末,以象殺伐之氣;中和之感,不載於心;溫和之動,不存于體。夫然者,乃所以為亂之風。昔者,舜彈五絃之琴,造《南風》之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民之財兮。』唯脩此化,故其興也勃焉。德如泉流,至于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紂好為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于今,王公大人舉以為誡。夫舜起布衣,積德含和,而終以帝。紂為天子,荒淫暴亂,而終以亡。非各所脩之致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無意于先王之制,而習亡國之聲,豈能保其六七尺之體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懼而自悔,靜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過而能改,其進矣乎!」
《孔子家語》〈困誓5〉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止之,曰:「惡有脩仁義而不免俗者乎?夫《詩》、《書》之不講,禮樂之不習,是丘之過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為咎者,則非丘之罪也。命夫!歌!予和汝。」子路彈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甲而罷。
〈八佾2〉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先進20〉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