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先進16〉過猶不及

〈先進16〉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這章是子貢請教孔子,比較子張和子夏兩位學弟的表現。

子貢請教孔子:「子張和子夏兩位學弟哪一位比較有賢德?」孔子說:「子張行為往往超過禮的要求,子夏又往往達不到禮的要求。」﹝子貢又追﹞問說:「那麼是子張比較有賢德囉?」孔子回答說:「超過禮的要求和達不到禮的要求兩者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好的問題。﹞」


「師」是子張,姓顓孫,名師,字子張。陳國人。少孔子四十八歲,小子貢十七歲。「商」是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衛國人。少孔子四十四歲,大子張四歲,小子貢十三歲。這兩位在《論語》中出現的次數分別為子夏20和子張18次,居第三和第四位。從次數上看,似乎也不相上下。子貢問起這兩位可畏的後生學弟,大概也有著想藉此了解孔子的論人標準的意涵在。

「愈」是「勝」或「賢」。子貢這裡到底想比較哪些方面,他們師徒可能彼此心照不宣,可是後人卻不無疑惑。皇侃、邢昺和朱子都認為是才性,王夫之認為是應事接物,而不是學問。

孔子只說了「師也過,商也不及」,卻沒舉出實例。子貢也沒追問為甚麼是這樣,就跳到「過比不及好吧?」的問題上,沒想到孔子的回答是「兩者半斤八兩」。言外之意很清楚:要篤守中庸之道。前輩古注都已指出無誤。

孔子沒說的實例,古注都很熱心替他作答。皇侃認為:「子張性繁冗,為事好在避過而不止也…子夏性疏闊,行事好不及而止也。」朱子認為:「子張才高意廣而好為苟難,故常過中;子夏篤信謹守而規模狹隘,故常不及。」這些都沒提出實例,說服力比較差。

在《禮記》〈仲尼燕居2〉中有一段比較詳細的說明:「子曰:『師,爾過;而商也不及。子產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這段文本正是「依經解經」可以勝出之處。不過,還是沒舉實例。

《禮記》〈檀弓上59〉記載了一個可供此章參考的實例。子夏在服喪結束之後,彈琴,還流露出「和之不和,彈之而不成聲」的哀傷之情;子張在服喪結束之後,卻已經可以從「和之而和,彈之而成聲」的琴聲中聽出他已經恢復正常生活的情緒。子夏自己的解釋是:「哀未忘也。先王制禮,而弗敢過也」,而子張的說法是:「先王制禮不敢不至焉。」在故事裡,子夏似乎在喪期期滿之後的情緒還有所不及禮制,但是子張卻沒有此處所說地「太過」的問題。倆人都盡力希望能達到禮制要求的中庸之道。﹝《孔子家語》〈六本5〉的故事主角換成子夏和閔子,子夏說得話變成是此處子張說的話,此處子夏的情況換成了是閔子的情況。﹞

這兩位看似對立的弟子,也有意見相同的時候。特別是在孔子過世之後。首先、他門兩位加上子游三個人,就因為有子長的像孔子,就提議把學長有子當老師對待,還去強迫曾子連署,被曾子拒絕。(《孟子》〈滕文公上4〉)

其次、孔子死後,這兩位弟子都是孔門的傳道人:子張回到陳國傳道,子夏到西河當了魏文侯的「王者師」,教出了一幫有名的弟子: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史記》〈儒林列傳2〉)

縱然如此,荀子對他們的批平還是很嚴酷的:帽子歪戴著,說話沒重點,走路裝模作樣,這就是子張派的賤儒;穿戴整齊,表情一致,不言不語,這就是子夏派的賤儒(《荀子》〈非十二子17〉)。這好像遺傳著這兩派祖師的「過」和「不及」。

如果孔門末期最好的兩位弟子都有一偏的個性缺失,怎麼不讓孔子想起那位他鍾愛卻短命死矣的顏回呢?

子貢在孔子過世後,在孔子墳墓旁偏築了小屋住了六年,難道沒悟出個篤守中庸之道的「至簡大道」嗎?

最後,我們可能要注意一下:子張沒有列名在孔門四科之中,子夏則列名文學雙傑之一。從孔子的「過猶不及」的評論來看,恐怕這個「四科十哲」的名單不能太認真看待。上榜的當然有其實至名歸之處,可是沒上榜的未必不如上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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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56〉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
《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11〉顓孫師,陳人,字子張。少孔子四十八歲,為人有容貌資質,寬沖博接,從容自務,居不務立於仁義之行。孔子門人友之而弗敬。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51〉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
《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10〉卜商,衛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習於《詩》,能通其義,以文學著名。為人性不弘,好論精微,時人無以尚之。嘗返衛,見讀史志者云:「晉師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讀史志曰問諸晉史,果曰己亥。於是衛以子夏為聖。孔子卒後,教於西河之上。魏文侯師事之,而諮國政焉。
《禮記》〈仲尼燕居2〉子曰:「師,爾過;而商也不及。子產猶眾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將何以為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
《禮記》〈中庸4〉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孟子》〈滕文公上4〉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禮記》〈檀弓上59〉子夏既除喪而見,予之琴,和之不和,彈之而不成聲。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禮,而弗敢過也。」子張既除喪而見,予之琴,和之而和,彈之而成聲,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至焉。」
《孔子家語》〈六本5〉子夏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子曰:「與之琴。使之絃。」侃侃而樂,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子曰:「君子也!」閔子三年之喪畢,見於孔子。子曰:「與之琴,使之絃。」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子曰:「君子也!」子貢曰:「閔子哀未盡,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盡,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賜也惑,敢問之。」孔子曰:「閔子哀未忘,能斷之以禮;子夏哀已盡,能引之及禮;雖均之君子,不亦可乎?」
《史記》〈儒林列傳2〉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后陵遲以至于始皇,天下并爭於戰國,懦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閒,學者獨不廢也。於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荀子》〈非十二子17〉弟陀其冠,衶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