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2日 星期三

〈顏淵8〉文猶質也,質猶文也

〈顏淵8〉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這章是子貢談論文和質的關係。

衛國大夫棘子成說:「君子只要有天性本質就好了,還要後天習文幹什麼?」子貢回答說:「可惜啊!您對君子的評論竟然是如此。您說的話太快了,﹝而且說錯了,﹞就像快馬一樣,很難追回。天性本質就好像後天習文一樣,後天習文又好像天性本質一樣。虎豹去了毛,就如同犬羊去了毛一樣﹝,很難區別﹞。」


〈顏淵7〉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顏淵7〉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這章是孔子講為政要講究「食」、「兵」和「信」三項,其中又以「信」為最根本。

子貢請問孔子政事的問題。孔子回答說:「﹝為政要注意﹞讓人民吃得飽﹝或徵實物稅賦﹞,讓軍隊兵源﹝或兵器﹞充足、還有讓政府不失信於人民。」子貢又問說:「如果不得已要去掉其中一項,這三者要先剔除哪一個呢?」﹝孔子回答說﹞:「剔除軍隊兵源﹝或兵器﹞充足這一項。」子貢又問:「如果不得已又要剔除一項,剩下的兩項要如何取捨?」﹝孔子﹞回答說:「剔除讓人民吃不飽﹝或徵實物稅賦﹞這一項。因為自古都有人會因為打仗和食物而死,可是如果人民不相信政府,這樣的國家會崩解的。」


〈顏淵6〉子張問明

〈顏淵6〉子張問明。子曰:「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

這章是孔子論「明」,還提到了「遠」。

子張請教孔子「明」的問題。孔子說:「毀謗人的話,就像水的浸潤那樣,是慢慢形成的,汙衊人的話,就像皮膚上的灰塵那樣,逐漸形成的,這兩樣情況都不讓它發生,就算是明辨道了。毀謗人的話,就像水的浸潤那樣,是慢慢形成的,汙衊人的話,就像皮膚上的灰塵那樣,逐漸形成的,這兩樣情況都不讓它發生,就算是有遠見了。」


〈顏淵5〉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顏淵5〉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上一章孔子教誨司馬牛「君子不憂不懼」,可是並沒有提供司馬牛「憂懼」的具體事證。這章終於答案揭曉。此外,這也是《論語》少數談論兄弟之情的文章。不過,孔子並沒有現身。

司馬牛擔心憂慮地說:「別人都有德行善良的兄弟,只有我沒有。」子夏﹝聽了以後安慰他﹞說:「我曾經聽﹝老師﹞說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要當君子就得謹言慎行,不要有所疏失,對待別人也要謙恭有禮,這樣四海之內的人都會想成為你的兄弟。』努力成為君子的人,﹝就照著這個簡單的道理去做﹞怎麼會擔心沒有善良的兄弟呢?」


〈顏淵4〉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顏淵4〉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這章是接著上章司馬牛問仁而來的。這次問的是「君子」。

司馬牛請教孔子怎樣才是一個君子。孔子回答說:「君子不擔心、不害怕。」﹝司馬牛再﹞問:「不擔心、不害怕就叫作君子了嗎?」孔子回答說:「自己反省﹝沒做過甚麼錯事﹞,幹嘛要擔心害怕?」

這裡的「君子」不是指在位者,而是有道德修養的人。「疚」一說是「病」(包咸、皇侃、朱子),包咸進一步發揮說:「自省無罪惡,無可憂懼」。一說是「窮」,戴望解釋說:「內省不窮於道,適弗逢世,亦無憂懼。」

〈顏淵3〉仁者其言也訒

〈顏淵3〉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謂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

接下來的三章都是司馬牛的問題。這一段《史記》〈仲尼弟子列傳90〉多了「牛多言而躁」(愛說話而且很急躁)的前提,比本章有更清楚的脈絡。

司馬牛向孔子請教「仁」的問題。孔子回答說:「仁者說話﹝很謹慎﹞像是有所難言的樣子。」司馬牛再問說:「說話像是有所難言的樣子,就算是仁者了嗎?」孔子說:「﹝仁道﹞做起來很難,說話能不像是有口難言的樣子嗎?」


〈顏淵2〉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

〈顏淵2〉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前章是由孔子「德行」門排第一的顏淵請教孔子「仁」的具體做法,這章是同一「德行」門排第四的仲弓請問同樣的問題。弟子問的問題一樣,孔子卻有不同的答案。可是仔細想想,真有那麼不同嗎

仲弓請教孔子有關「仁」的問題。孔子回答說:「出家門或國門要像是去會見重要的賓客那樣﹝的慎重﹞,要讓百姓服勞役要像承辦祭祀大典那樣﹝的慎重﹞。自己不希望別人對我做的事情,我也不要對別人做同樣的事情。﹝如果能夠這樣有同理心,﹞不管在諸侯之邦或是士大夫之家做事,都不會被上司和下屬埋怨。」仲弓聽完﹝,很恭敬地﹞說:「我雖然很笨,但是我願意努力去做。」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4〉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生於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孔子對他的評價很高,雖然不擅長花言巧語(〈公冶長5〉),但是可以「南面」(〈雍也1〉),是個不可多得的治國良材(〈雍也6〉),列名孔門「德行」(〈先進3〉),當過「季氏宰」(〈子路2〉)。

孔安國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為仁之道莫尚乎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恕」,所以以後古注都遵循著「敬」和「恕」就是「仁」來發揮。
邢昺就說:「此章明仁在敬恕也」,朱子也說:「敬以持己,恕以及物,則私意無所容而心德全矣!」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出了此章之外,也出現在〈衛靈公24〉: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禮記》〈大學12〉中,稱為「絜矩之道」。《說苑》〈敬慎29〉有一段不太一樣的話,最後也提到這「八字箴言」:「去徼幸,務忠信,節嗜欲,無取虐於人,則稱為君子,名聲常存。怨生於不報,禍生於多福,安危存於自處,不困在於蚤豫,存亡在於得人,慎終如始,乃能長久。能行此五者,可以全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謂要道也。」現在討論「全球倫理」的學人和宗教人士,也發現這八個字是人類可以溝通的普世價值,不過算是「消極面」,更積極的表述和做法應該是「己立立人,己達達人」(〈雍也30〉)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推恩」(《孟子》〈梁惠王上7〉)。大家都能夠有同理心,換位思考,就往大同世界邁向一步。

朱子還將這章和上章比較:「克己復禮,乾道也;主敬行恕,坤道也。顏、冉之學齊高下淺深於此可見。」

我認為這兩章孔子講的都是具體可行仁的事情,並不抽象。「克己復禮」對應「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非禮勿視聽言動」也對應「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且也都是從負面來表述。這一章多了個「在家無怨、在邦無怨」,很謙虛地只希望能達到「無怨」的低標,沒有誇大說到要「有功」。而且這兩位弟子也都在之後說「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這大概就是「德行」門的「卑以自牧」(《易經》〈謙卦2〉)吧!

「力行近乎仁」(《禮記》〈中庸21〉),這兩位孔門德行弟子未嘗不是「力行『進』乎仁」,向「仁」前進!「前進」就會「靠近」。「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30〉)

我認為這正是孔門精髓:只求力行,不比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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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4〉冉雍,字仲弓,伯牛之宗族。生於不肖之父,以德行著名。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12〉冉雍字仲弓。
〈公冶長5〉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也1〉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也2〉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大簡乎?」子曰:「雍之言然。」
〈雍也6〉子謂仲弓曰:「犂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先進3〉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子路2〉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衛靈公24〉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禮記》〈大學12〉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前,毋以先後;所惡於後,毋以從前;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詩》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戮矣。
《說苑》〈敬慎29〉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嗜欲使行虧,讒諛亂正心,眾口使意回,憂患生於所忽,禍起於細微,汙辱難湔灑,敗事不可後追,不深念遠慮,後悔當幾何?夫徼幸者,伐性之斧也;嗜欲者,逐禍之馬也;謾諛者,窮辱之舍也;取虐於人者,趨禍之路也,故曰去徼幸,務忠信,節嗜欲,無取虐於人,則稱為君子,名聲常存。怨生於不報,禍生於多福,安危存於自處,不困在於蚤豫,存亡在於得人,慎終如始,乃能長久。能行此五者,可以全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謂要道也。
《韓詩外傳》〈卷九9〉傳曰:堂衣若扣孔子之門,曰:「丘在乎?丘在乎?」子貢應之曰:「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親內及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子何言吾師之名焉?」堂衣若曰:「子何年少言之絞?」子貢曰:「大車不絞,則不成其任;琴瑟不絞,則不成其音。子之言絞,是以絞之也。」堂衣若曰:「吾始以鴻之力,今徒翼耳!」子貢曰:「非鴻之力,安能舉其翼!」《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雍也30〉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孟子》〈梁惠王上7〉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易經》〈謙卦2〉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也。
《禮記》〈中庸21〉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述而30〉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顏淵1〉克己復禮為仁

〈顏淵1〉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這是顏淵篇的開頭。篇名取本章的前兩個字。這是第十二卷,所以有時也作「顏淵十二」。古注都分成廿四章,只有今人黃懷信的版本分成廿五章。我們跟據傳統的做法。

這章很重要,因為是孔門第一弟子和老師的問答,又是談論《論語》中出現次數最高的「仁」,所以重要性和境界都特別高。


〈先進26〉吾與點也

〈先進2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這章是整部《論語》最長的一章。這也是孔子聽到屬於「政事門」的三位弟子各自表述能力所及之處的一章,可以算是孔子對這三位弟子的志向的評價。這裡沒出現顏淵和子貢,卻出現了曾子的父親曾皙﹝這也是他在《論語》中唯一出現的一次﹞,值得再思翫味。

〈先進25〉子路使子羔為費宰

〈先進25〉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這章是孔子譴責子路讓沒有學過政事的子羔為費宰。子路聽完孔子的教訓之後,還狡辯,就因此被孔子連罵了兩次。

子路讓﹝年輕未學過政事的﹞子羔當「費」這個地方的「宰」。孔子﹝知道以後罵子路﹞說:「你這是糟蹋別人家的孩子!」子路﹝聽了很不服氣地﹞說:「﹝當了宰要﹞治民和事神都是學,何必一定要熟悉經典才算是學呢?」孔子﹝看他不知悔改還狡辯,就在罵他﹞說:「就是討厭像你這樣強詞奪理﹝而不知反省檢討﹞的人。」

「賊」是「害」。「夫人之子」是指「子羔」,也就是在〈先進18〉提到「柴也愚」的「柴」。和前輩不同,劉寶楠對於本章的重要字詞都有詳細的解釋:「民」是「庶人在官」,「人」是「群有司」,兩者「皆所以佐宰治事也。」「社」原指「一百戶人家」,「稷」是「穀神」,「社稷」合稱就是「土地神」。「書」是「《詩》、《書》、《禮》、《樂》之統名。」「佞」是「口才」,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強詞奪理。


〈先進24〉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先進24〉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這章是孔子對於外人之問所提出的對子路和冉求兩位弟子的正反面評價。

季氏家的子弟請問孔子:「您的兩位弟子子路和冉求,是不是算得上大臣呢?」孔子說:「我還以為您要問別的事呢!原來是要問子路和冉求的事。所謂的大臣是以正道來服事君上的人,如果君上不遵行正道,就會諫止。我的兩位不才弟子,﹝做不到這樣,所以﹞只能算是聊備一格的具臣。」季子然又問:「所以他們對於君上交代的事情是言聽計從的囉?」孔子回答說:「﹝那倒不至於﹞如果人家要他們去殺父親和君上,他們還是不會言聽計從的。」


〈先進23〉子在,回何敢死

先進23〉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這章表現的是孔子和顏淵的特殊感情,是孔子難得流露的真情。

孔子到了匡這個地方,因為被錯認為陽虎﹝或稱陽貨﹞,所以被追捕。孔子和弟子遭遇劫難後逃出。顏淵沒跟上孔子一行人。﹝後來兩人相逢。﹞孔子很高興地﹝可能還流著眼淚﹞說:「我還以為你在亂事中死了呢?」顏淵﹝也很激動地﹞回答說:「老師您還在,我哪敢就這麼隨便死了呢?﹝我們的理想都還沒實現呢!﹞」


〈先進22〉聞斯行諸

〈先進22〉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這是孔子對同為「孔門四科」中「政事雙傑」的因材施教。

子路請教孔子:「是不是知道了該做的事就要去做?」孔子回答說:「還要聽聽父兄等長輩的意見,怎麼可以擅自作主?」冉有請教孔子說:「是不是知道了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呢?」孔子說:「知道了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公西華﹝不懂孔子為什麼對於弟子同樣的提問卻有不同的回答,所以﹞請教孔子說:「子路學長請問您是不是知道了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您說要聽父兄長輩的意見;冉求學者請教您是不是知道了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您說知道了該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我實在對您的同問異答感到困惑不解,所以想請教您原因何在。」孔子回答說:「冉求個性比較退縮,所以鼓勵他勇往直前;子路好勇過人,所以要他退一步想。」


〈先進21〉論篤是與

〈先進21〉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

本章有古注者認為和前章子張問善人有關。可是這段有「子曰」開頭,而且內容也不太相同,合成一章不太說得過去。不過,就算是分章,許多古注還是根據「依文本脈絡解經」,把這章放在「善人」的脈絡來解釋。可是也還有其他不同說法。

順著「善人」的脈絡來說,這三項都是可以為善人的條件。只是這三項具體的解釋略有不同。



朱子把第一句和後兩句分開看:「言但以其言論篤實而與之,則未知其為君子者乎?為色莊者乎?言不可以言貌取人。」這等於是說「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堯曰3〉),以及有「聽其言而觀其行」(〈公冶長10〉)的意涵在內。我覺得比較有理。


〈先進20〉子張問善人之道。

〈先進20〉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這章是孔子對於善人之道的看法。

子張請教孔子有關善人(諸侯)之道。孔子回答說:「如果不遵循前賢往聖之禮而行的人,就沒辦法進一步到達聖人之道。」

「踐」是「循」,遵從的意思;「跡」是「舊跡」(皇侃)或是「已行舊事之言」(邢昺)。

「善人」,朱子認為是「質美而未學者也」;劉寶楠根據《漢書》〈刑法志〉引用孔子說過的「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子路12〉)以及「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子路11〉)而主張應該是指「諸侯」。我認為兩人都可以「依經解經」得到例證。

〈先進19〉回也其庶乎

〈先進19〉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這章是孔子評論顏淵和子貢兩位弟子。從皇侃以來的註解就很分歧。

何晏首先就提出兩種解釋。第一種是將「庶」解成「庶幾」﹝邢昺說是「庶慕幾微之聖道」﹞,「屢」解成「每」,而將「空」解釋成「窮匱」:「言回庶幾聖道,雖數空匱而樂在其中矣。賜不受教命,惟財貨是殖,億度是非。蓋美回所以勵賜也。」換句話說,這章是評論兩位弟子對於孔子之道的體悟有差別:顏回雖窮而樂道,子貢不受教,富而不好禮。這種解釋不僅符合孔子對於子貢問起「貧而無諂,富而無驕」的更高層次的回答(〈學而15〉),同時也和子貢評論顏回和自己相比時的結論是差不多的:「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公冶長9〉)簡言之,顏回得道,子貢得財。我贊成這樣的解釋。


〈先進18〉柴愚,參魯,師辟,由喭

〈先進18〉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

這章沒有「子曰」兩字,有的版本說是漏了寫。有的版本把此章和下一章合起來當成一章,作為孔子對六位弟子的評論。我們不擅自增字,所以還是兩章分開看。甚至都不能斷言說這是孔子的評論。

子羔這個人愚直、曾參這個人魯頓、子張這個人注重表面功夫,子路這個人剛猛失禮。


〈先進17〉小子鳴鼓而攻之

〈先進17〉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這章是孔子對於弟子冉求為虎作倀,助紂為虐的事情大為失望和不滿。

季氏比周公還有富有,卻還要冉有再跟老百姓徵稅,讓自己再更富有。孔子﹝知道後,大聲宣告﹞說:「這樣做﹝違背了我平時的教誨﹞還算得上是我的學生嗎?各位同學可以敲起鼓來聲討這麼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人。


〈先進16〉過猶不及

〈先進16〉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這章是子貢請教孔子,比較子張和子夏兩位學弟的表現。

子貢請教孔子:「子張和子夏兩位學弟哪一位比較有賢德?」孔子說:「子張行為往往超過禮的要求,子夏又往往達不到禮的要求。」﹝子貢又追﹞問說:「那麼是子張比較有賢德囉?」孔子回答說:「超過禮的要求和達不到禮的要求兩者是一樣的。﹝沒有誰比誰好的問題。﹞」

〈先進15〉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先進15〉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門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這章是孔子批評子路彈瑟,引起其他門人誤會,孔子再加以說明的故事。

孔子﹝評論﹞說:「子路把瑟彈成這個樣子,怎麼算是我的門人呢?」其他弟子聽了,就不尊敬子路。孔子﹝知道了以後,馬上補充﹞說:「子路算是進到我的大廳,可是還沒進到我的居室。」


〈先進14〉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先進14〉魯人為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這章彰顯平常不愛說話的閔子騫的德行。

魯國的國君想要改建藏寶物的倉庫﹝或魯君的別館,或是錢幣的樣式﹞。閔子騫﹝聽到了就﹞說「就照原來的樣子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勞民傷財﹞改建呢?」孔子﹝知道了這件事以後就﹞說:「這個人平常不愛說話,可是一開口就說到重點。」


〈先進13〉子樂

〈先進13〉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這章提到四位孔子的弟子,分別是「德行」的閔子騫,「政事雙雄」冉有和子路,以及「言語」的子貢,卻沒提到「文學雙傑」子游和子夏,以及孔門第一的顏淵。

閔子騫陪侍在孔子身旁,表現出中正平和的樣子;子路則表現出勇武剛強的樣子;冉有和子貢都是一團和樂的樣子。孔子看到四位弟子表現出適合各自個性的情感表現,十分高興。﹝不過,他特別提醒說﹞「像子路這樣子剛強,恐怕哪一天會遭遇不測啊!」


〈先進12〉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先進12〉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這章表明孔子是個實事求事之人,不語怪力亂神之事。

子路請教孔子怎麼服侍鬼神。孔子說:「連活著的人都沒法服侍好,怎麼去談服侍鬼神的事情?」﹝子路又﹞問了有關死的問題。孔子回答說:「連生的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哪能知道死的事情?」

「季路」就是「子路」。「鬼神」,古注都略過。戴望說:「鬼者精魂所歸;神者、引物而出,謂祖廟山川五祀之屬也。」不如毓老師說得清楚明白:「人死曰鬼,有遺德在人間者曰神。」


〈先進11〉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

〈先進11〉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本章是講顏淵過世的第四章。元朝的許謙在《讀四書叢說》中說過「顏淵死四章,以次第言之,當是天喪第一、哭之慟第二,請車第三、後葬第四。蓋門人雜記夫子之言,故不記前後也。」

顏淵過世後,孔子的門子想要厚葬這位很受眾人敬仰的同門。可此孔子卻說:「﹝不合乎禮﹞不可以厚葬。」門弟子沒聽孔子的話,還是替顏淵辦了個隆重的葬禮。孔子﹝知道了以後﹞說:「顏回把我看成像父親一樣,可是我卻不能將他看成自己的兒子那樣﹝決定葬禮的豐儉﹞。﹝要將顏淵厚葬﹞不是我的主張,是各位同門執意要這麼做的。」


〈先進10〉顏淵死,子哭之慟。

〈先進10〉顏淵死,子哭之慟。從者曰:「子慟矣。」曰:「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

這章是有關顏淵過世的第三章。讓孔子因為弟子之問,而道出自己的哀傷之情。

顏淵過世後,孔子哭得傷心過度。跟在旁邊的弟子就提醒孔子:「您傷心過度了!」孔子回答說:「我真有傷心過度嗎?我不會這樣的人傷心過度,我還要為誰呢?」


〈先進9〉顏淵死

〈先進9〉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

這章還是講顏淵死後,孔子的悲傷。

顏淵過世了。孔子﹝悲嘆地﹞說:「噫!真是老天爺要滅絕我所傳的道啊!真是老天爺要滅絕我所傳的道啊!」

「噫」是「傷痛之聲」。「天喪予」,孔安國就說是「若喪己」。皇侃說的比較對:「今淵既死,是孔道亦亡,故云『天喪我』也。」朱子也說:「悼道無傳,若天喪己也。」可是根據董仲舒的說法,孔子要到後來的「西狩獲麟」,才說出「吾道窮,吾道窮」(《春秋繁露》〈隨本消息1〉和《史記》〈孔子世家71〉)。重複說兩遍,是因為很難過。

〈先進8〉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椁

〈先進8〉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椁。吾不徒行以為之椁。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承接上章,接下來的四章也都和顏淵的死有關。這章可以看到身為人父的顏路和身為人師的孔子對於顏淵之死的一樣情和兩種不同的做法。

顏淵過世後,他的父親顏路﹝因為貧窮﹞請孔子賣了自己的馬車來買棺材。孔子說:「不管您的公子有才或是小犬無才,他們都是我們的小孩。我的孩子孔鯉過世的時候,只有內棺材。我不能他買個棺材而賣掉馬車徒步而行﹝,這是不符合我的大夫身分﹞。因為我是大夫之家的後人,﹝更應該知禮守禮﹞不能無車徒步而行。」

〈先進7〉有顏回者好學

〈先進7〉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這章是透過孔子回答季康子之問「好學弟子」而回憶起短命的顏回。


季康子問孔子說:「您的哪位弟子算得上是好學?」孔子﹝恭敬而帶點回憶地﹞回答說:「有一位叫作顏回的弟子好學,可惜他短命死了!現在沒有好學的弟子了!」



〈先進6〉南容三復「白圭」

〈先進6〉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邢昺說這章是「美南容慎言也」,我覺得應該是南容常常以慎言提醒自己,至於他是否在真實生活中慎言,這裡並沒有提及。這章沒有孔子講的話,是弟子轉述孔子的替自己姪女做主嫁人的行為。

南容經常反覆用《詩經》〈白圭〉的話提醒自己慎言。孔子就把他哥哥的女兒嫁給他。

「南容」到底是誰,古注出現過不同的五個名字的說法:「括」、「适」、「韜」、「說」、「閱」,莫衷一是﹝不厭其煩的人可以去參考劉寶楠在〈公冶長2〉的注解﹞。反正相關的史料不足,我們也就不必跟著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