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罕27〉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章展示的孔子和子路師生之間有一種「開玩笑的關係」。
孔子說:「穿著破舊質量不好的衣服和穿著華麗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會覺得可恥的,﹝我的學生裡﹞大概只有子路了吧?﹝他真像是《詩經》〈國風〉〈邶風〉〈雄雉〉中所說的﹞『不害人不貪財,還有甚麼比這些更良善的呢?』」子路聽了﹝老師的誇獎,高興到﹞每天都﹝把這首詩﹞掛在嘴上,不斷念誦。孔子﹝看他這樣﹞就教誨他說:「這就像道一樣該去實踐,光是掛在嘴邊﹝而不去行﹞哪會有良善的事情發生?」
「敝」是「敗」(皇侃)或「壞」(朱子)。「緼」,古注都說是「枲(音喜)著」(孔安國、皇侃、邢昺、朱子),就是用麻製成的衣服,劉寶楠旁引各家說法,認為是「棉絮」。簡單說是質量不好的衣服,但劉寶楠說是修閒服(燕居之服)。「狐貉」是「輕裘」(皇侃)或「裘之貴者」(邢昺)或「以狐貉之皮為裘,衣之貴者」(朱子),就是高等華麗的衣服。劉寶楠認為「狐貉」是貴族公子的休閒服。
「忮」是「害」(馬融、皇侃)。「求」是「貪」(皇侃)「臧」是「善」(馬融、皇侃)。這句話就是說「不忮不求就是善」。黃懷信認為,「忮」是自己沒有而忌妒人家有,「求」則是自己沒有而希望有。
「終身」、劉寶楠說是「常誦之將終身也」,而不是「一輩子」。
古注大概都認為這是孔子誇獎子路之後,怕他太過沾沾自喜,知而不行,所以才特別說了最後一句警告的話。可是前輩們都沒看出前面用「何用不臧」,後面又接著說「何足以臧」,這看起來是前後矛盾的話:前面說「無所不善」,後面卻說「這怎麼能算的上是善?」。孔子這種用同一個「臧」字的「先褒後貶」的幽默手法,是希望子路別得意忘「行」。
同樣「先褒後貶」的情況也發生在「乘桴浮于海」時,子路以為孔子要帶他一人出海,結果被孔子幽了一默:「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公冶長7〉)。上一章(〈子罕12〉)孔子「還不知感恩地」把子路罵了一頓:「久矣!由之行也詐!」這應該是因為就事論事以子路「勇而無禮則亂」來教誨,整體來說,孔子並不是真認為子路「詐」。這師徒兩人有著一種西方人類學家所說的「開玩笑關係」(joking relationship),不能太貼緊字面來看兩人關係。
顏淵覺得孔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子路大概覺得孔子時常對他「褒之在前,戒之在後」。
子路也許也習慣了被孔子「潑冷水」。反正老師都是為了學生好嘛!
最後我就把《詩經》〈國風〉〈邶風〉〈雄雉〉簡單翻成白話:
雄的雉鳥在天上飛,振動著牠的翅膀。
我懷念著遠方的親人,自己暗自悲傷。
雄的雉鳥在天上飛,鳴叫聲忽上忽下。
正是因為你的緣故,所以讓我心煩意亂。
望著天上的太陽和月亮,我不斷地想念你。
你在遙遠的地方,何時才能歸來?
你們這些當官的,到底有沒有一點德行?
不害人不貪財,還有甚麼比這些更良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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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詩經》〈國風〉〈邶風〉〈雄雉〉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曷云能來。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公冶長7〉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