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4日 星期四

〈公冶長18〉臧文仲居蔡

〈公冶長18〉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梲,何如其知也?」

這章也是評論孔子的當代人物。前面幾章都是正面評價,這章轉為負面。

臧文仲是魯國大夫臧孫辰,諡號曰文,不知道是根據《逸周書》〈諡法解〉的哪一項:「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厚曰文。勤學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錫民爵位曰文。」更值得深思的是:如果他的諡號是有徳行的「文」,孔子在這裡怎麼說他「不知(智)」呢?

本章的兩個關鍵詞是「居蔡」和「山節藻梲﹝音卓﹞」。孔子因為臧文仲有這兩項,所以批評說「怎麼可以說臧文仲是『知』﹝同「智」﹞呢?」所以我們應該循著「不知」這條線索來研究這章的要義。


「居蔡」很容易被解釋成「住在蔡這個地方」。錯!也不完全錯!「居」是「蓄」(皇侃)、「藏」(朱子);「蔡」有兩種說法:一是包咸說:「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為名焉,長尺有二吋」,皇侃說得更簡單說「大龜」﹝其實更早的杜預注《春秋左傳》就是這麼說的,朱子也這麼解﹞,然後追加解釋說「禮、為諸侯以上得蓄大龜,以卜國之吉凶,大夫以下不得蓄之」。所以「居蔡」就是「蓄養了國君才能養的神龜。」二是《孔子家語》〈好生8〉說「蔡」是大龜的名字。不管怎麼解「蔡」,「居蔡」是僭越禮法,行出其位。我們現在都知道孔子痛惡這些僭越禮法的人,可是為什麼不就說他們「不知禮」而說是「不知(智)」?難道漏了一個「禮」字?

「山節藻梲」,歷來無異義。皇侃說「山節者、刻柱頭露節為山,如今拱斗也。藻梲者、畫梁上侏儒柱為藻文也。」朱子簡單說:「刻山於節,畫藻於梲。」《禮記》〈明堂位9〉就說了是「天子之廟飾也。」管仲也這麼做過,也被批評過(《禮記》〈禮器16〉和)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6〉。臧文仲這麼做,當然也是「僭越禮法」,豈止是包咸所說的「奢侈」而已。所以孔子批評他「不知」,恐怕也是漏了一個「禮」字。

「何如其知也」,是孔子對上述兩項行為的評論。皇侃解釋說:「時人皆謂文仲是有智之人,故孔子出其僭奢之事而譏時人也,故云何如其智也。」朱子的解是方向不同:「當時以文仲為知,孔子言其不務民義而諂黷鬼神如此,安得為知?」這些都沒說明為什麼「僭」和「奢」是「不知」,而不採取更簡明扼要的「不知禮」?這不也正是孔子的「一貫之道」嗎?《禮記》〈禮器17〉孔子就這麼批評過「臧文仲安知禮!」

孔子和臧文仲的關係有很其妙。〈衛靈公14〉孔子批評他明知柳下惠是個賢能的人,可是卻沒有提拔他,因此懷疑他是個「竊位者」﹝「尸位素餐」﹞。《孔子家語》〈顏淵4〉又說他「三不仁」和「三不智」。但是這裡說的「不智」並沒有本章的「居蔡」和「山節藻梲」。《春秋左傳》記載了臧文仲的「金玉良言」﹝參見附錄所引﹞,甚至認為他的「立言垂法」是「三不朽」(《春秋左傳》〈襄公二十四年2〉和《國語》〈晉語八91〉)。《史記》〈仲尼弟子列傳2〉說孔子「數稱﹝幾度讚美﹞臧文仲」,應該就是讚美這些「不朽良言」。可惜《論語》並沒有這方面的記載。這應該是孔門弟子及再傳弟子在編輯《論語》時的疏失。

「依經解經」,讓我們更能超越古注而看到另外的可能性。


附錄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2〉孔子之所嚴事:於周則老子;於衛,蘧伯玉;於齊,晏平仲;於楚,老萊子;於鄭,子產;於魯,孟公綽。數稱臧文仲、柳下惠、銅鞮伯華、介山子然,孔子皆後之,不并世。
〈衛靈公14〉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
《禮記》〈禮器17〉孔子曰:「臧文仲安知禮!夏父弗綦逆祀,而弗止也。燔柴於奧,夫奧者,老婦之祭也,盛於盆,尊於瓶。」
《說苑》〈權謀38〉孔子問漆雕馬人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孺子容,三大夫者,孰為賢?」漆雕馬人對曰:「臧氏家有龜焉,名曰蔡;文仲立三年為一兆焉;武仲立三年為二兆焉;孺子容立三年為三兆焉,馬人立之矣。若夫三大夫之賢不賢,馬人不識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其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故智不能及,明不能見,得無數卜乎?」
《孔子家語》〈好生8〉孔子問漆雕憑曰:「子事臧文仲、武仲,及孺子容,此三大夫孰賢?」對曰:「臧氏家有守龜焉,名曰蔡。文仲三年而為一兆,武仲三年而為二兆,孺子容三年而為三兆,憑從此之見。若問三人之賢與不賢,所未敢識也。」孔子曰:「君子哉,漆雕氏之子!其言人之美也,隱而顯;言人之過也,微而著;智而不能及,明而不能見。孰克如此?」
《孔子家語》〈顏淵4〉顏回問於孔子曰:「臧文仲、武仲孰賢?」孔子曰:「武仲賢哉!」顏回曰:「武仲世稱聖人,而身不免於罪,是智不足稱也;好言兵討,而挫銳於邾,是智不足名也。夫文仲、其身雖歿,而言不朽,惡有未賢?」孔子曰:「身歿言立,所以為文仲也。然猶有不仁者三,不智者三,是則不及武仲也。」回曰:「可得聞乎?」孔子曰:「下展禽,置六關,妾織蒲,三不仁。設虛器,縱逆祀,祠海鳥,三不智。武仲在齊,齊將有禍,不受其田,以避其難,是智之難也。夫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抑有由焉,作而不順,施而不恕也夫。《夏書》曰:『念玆在玆,順事恕施。』」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7〉冉求曰:「臧文仲知魯國之政,立言垂法,于今不可亡,可謂知禮者矣。」孔子曰:「昔臧文仲安知禮?夏父弗忌逆祀,而不止,燔柴於竈以祀焉。夫竈者,老婦之所祭。盛於甕,尊於瓶,非所祭也。故曰:禮也者,猶體也。體不備,謂之不成人。設之不當,猶不備也。」
《春秋左傳》〈莊公十一年2〉臧文仲曰,宋其興乎,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國有凶,稱孤禮也,言懼而名禮,其庶乎。
《春秋左傳》〈僖公二十年2〉宋襄公欲合諸侯,臧文仲聞之曰,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
《春秋左傳》〈僖公二十一年2〉夏,大旱,公欲焚巫尪,臧文仲曰,非旱備也,脩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此其務也,巫尪何為,天欲殺之,則如勿生。
《春秋左傳》〈僖公二十二年2〉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眾,不可恃也。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蜂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四年2〉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叔未對,宣子曰,昔丐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
《春秋左傳》〈文公二年2〉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廢六關,妾織蒲,三不仁也,作虛器,縱逆祀,祀爰居,三不知也。
《國語》〈魯語上9〉海鳥曰「爰居」,止于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國語》〈晉語八91〉魯先大夫臧文仲,其身歿矣,其言立于後世,此之謂死而不朽。
《列女傳》〈仁智〉〈魯臧孫母1〉臧孫母者,魯大夫臧文仲之母也。文仲將為魯使至齊,其母送之曰:「汝刻而無恩,好盡人力,窮人以威,魯國不容子矣,而使子之齊。凡姦將作,必於變動。害子者,其於斯發事乎!汝其戒之。魯與齊通壁,壁鄰之國也。魯之寵臣多怨汝者,又皆通於齊高子、國子。是必使齊圖魯而拘汝。留之,難乎其免也。汝必施恩布惠,而後出以求助焉。於是文仲託於三家,厚士大夫而後之齊。齊果拘之,而興兵欲襲魯。
《禮記》〈禮器16〉管仲鏤簋朱紘,山節藻梲,君子以為濫矣。
《禮記》〈明堂位9〉山節藻梲,復廟重檐,刮楹達鄉,反坫出尊,崇坫康圭,疏屏;天子之廟飾也。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6〉孔子曰:「管仲鏤簋而朱紘,旅樹而反玷,山節藻梲,賢大夫也,而難為上。
《史記》〈貨殖傳2〉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梲,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