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也8〉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這章是孔子評論子路、子貢和冉求三位弟子的從政的三方面才華。孔子很精準地對每位弟子都用一個字就清楚掌握了他的個性和從政的才華。
季康子問孔子:「子路可以從政嗎?」孔子回答說:「由啊他做事果敢決斷,從政沒什麼困難吧?」季康子接著問:「子貢可以從政嗎?」孔子回答說:「賜啊他通達事理,從政沒什麼困難吧?」季康子最後問:「冉求可以從政嗎?」孔子回答說:「冉求多才多藝,從政沒什麼困難吧?」
在這裡,三位弟子的個性不同,各有所用:「果」是「果敢決斷」(包咸、皇侃),朱子簡要說成「勇決」,依經解經來看,「果行育德」說的恐怕更好(《易經》〈蒙卦1〉〈象傳〉)。「達」是「達於物理」(孔安國、皇侃,邢昺),朱子說是「通事理」,同樣依經解經來看,更貼近孔子自己的解釋是「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顏淵20〉)「藝」是「多才藝」(孔安國、皇侃、邢昺),朱子改一個字,說是「多才能」,如果依經解經來看,說小是「雜藝」(〈子罕7〉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憲問12〉「冉求之藝」),說大了就是「六藝」(〈述而6〉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孔子的言下之意,如果季康子能夠適材適用,三位弟子聯合起來就會發揮最大的效用。
後來子路和冉求都被季氏延攬,不過,他們不能阻止季氏征伐顓臾,還找了攻打顓庾的藉口,讓孔子很生氣(〈季氏1〉)。其中冉有被孔子罵過兩次,一次是「季氏旅於泰山」,冉求竟然沒有阻止(〈八佾6〉),一次是冉求為季氏聚歛,為虎作倀,讓孔子罵道「鳴鼓而攻之可也」(〈先進17〉)。不過,孔子認為這兩位弟子縱使不足以「有為」,至少還是「有守」:「弒父與君,亦不從也」(〈先進24〉)。孔子弟子中屬於「德行門」的閔子騫就不願在季氏手下做事,還說如果再來找的話,就要逃到齊國邊境去(〈雍也9〉)。後來同為「德行門」的仲弓(就是冉雍,也是孔子認為可以「南面」的「德政雙全」弟子)去當了季氏的家臣,還請問孔子如何從政(〈子路2〉)。
三位中間的兩位,剛好在個性上各居一個極端:子路算是「狂者」,所以孔子往往要讓他別躁進;冉有太過溫吞,孔子鼓勵他向前衝(〈先進22〉)。這也是孔子「因材施教」的例證。
個性決定命運。政治個性也決定政治命運。就算有孔子這樣的老師,好像也救不了弟子的個性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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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8〉仲由,弁人,字子路,一字季路。少孔子九歲,有勇力才藝,以政事著名。為人果烈而剛直,性鄙而不達於變通,仕衛為大夫,遇蒯聵與其子輒爭國,子路遂死輒難。孔子痛之曰:「自吾有由,而惡言不入於耳。」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7〉冉求,字子有,仲弓之宗族。少孔子二十九歲,有才藝,以政事著名。仕為季氏宰,進則理其官職,退則受教聖師,為性多謙退。故子曰:「求也退,故進之。」
〈先進22〉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先進24〉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先進26〉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八佾6〉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雍也9〉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先進17〉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路2〉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憲問12〉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季氏1〉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子路20〉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憲問39〉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陽貨24〉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曰:「賜也亦有惡乎?」「惡徼以為知者,惡不孫以為勇者,惡訐以為直者。」
《孟子》〈離婁下39〉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易經》〈蒙卦1〉〈象傳〉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雍也30〉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鄉黨11〉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
〈顏淵20〉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子張對曰:「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顏淵22〉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子路5〉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子路17〉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憲問23〉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憲問35〉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衛靈公41〉子曰:「辭達而已矣。」
〈季氏11〉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孟子》〈盡心上9〉「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脩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孟子》〈盡心上18〉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孟子》〈盡心上19〉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盡心上24〉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孟子》〈盡心下77〉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踰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為義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類也。」
〈述而6〉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子罕7〉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憲問12〉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
《中論》〈藝紀1〉藝之興也,其由民心之有智乎?造藝者將以有理乎?民生而心知物,知物而欲作,欲作而事繁,事繁而莫之能理也。故聖人因智以造藝,因藝以立事,二者近在乎身,而遠在乎物,藝者所以旌智飾能統事御群也。聖人之所不能已也。藝者、所以事成德者也,德者、以道率身者也。藝者、德之枝葉也,德者、人之根榦也,斯二物者不偏行,不獨立。木無枝葉則不能豐其根榦,故謂之瘣;人無藝則不能成其德,故謂之野。若欲為夫君子,必兼之乎!先王之欲人之為君子也,故立保民,掌教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教六儀:一曰祭祀之容,二曰賓客之容,三曰朝廷之容,四曰喪紀之容,五曰軍旅之容,六曰車馬之容。大胥掌學士之版,春入學舍,采合萬舞,秋班學合聲,諷誦講習,不解於時,故《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美育材,其猶人之於藝乎!既脩其質,且加其文,文質著然後體全,體全然後可登乎清廟,而可羞乎王公。故君子非仁不立,非義不行,非藝不治,非容不莊。四者無愆,而聖賢之器就矣。《易》曰:「富有之謂大業。」其斯之謂歟!
《史記》〈滑稽列傳1〉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