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顏淵11〉齊景公問政於孔子

〈顏淵11〉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這章講的是政治上每個人的社會地位和角色的相應問題。

齊景公請教孔子有關治理的問題。孔子很恭敬地說:「當君上就該君上該有的表現、當臣下就該有臣下的表現,父親要有父親該有的表現,兒子該有兒子的表現。」齊景公﹝聽完後讚嘆地﹞說:「說的真好啊!要是當君上的沒有君上該有的表現,當臣下沒有臣下該有的表現,當父親的沒有父親該有的表現,當兒子的沒有兒子該有的表現,就算人民進貢粟米,我大概也沒機會可以吃到吧!」

齊景公名杵臼,是莊公的同父異母弟。〈季氏12〉說到他死的時候,他沒有留下什麼人民可以稱述的德政。〈微子3〉他也敷衍孔子,讓孔子決心離開齊國。這麼一位無遺德在民的君王,劉寶楠卻說他死後被諡為「景」,是因為《逸周書》〈諡法解1〉的「布義行剛曰景」,實在讓我不解。其實諡號是「景」也還有兩個意思:「由義而濟」和「耆意大慮」﹝實在不知道意思﹞,好像也不能從上述的兩章對上號。


根據《國語》〈晉語四39〉的說法:「君君、臣臣」一語是古代流傳下來的話。孔子此處應該是引用古話,在多添了「父父、子子」一項。這也算是孔子自謙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1〉)的例證。

孔子說的「君臣」和「父子」這兩對關係,前者是名詞,後者則是動詞。我們可以分別用現代社會學的「地位」和「角色」概念來解釋:有什麼樣的地位,就應該扮演好什麼樣的角色。每個角色都有應該盡的義務和別人對這個角色的期待。孔子雖然說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是他並沒有提及具體的內容。

本章的意旨,《呂氏春秋》〈似順論〉〈處方1〉說得更清楚:「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婦六者當位,則下不踰節而上不苟為矣,少不悍辟而長不簡慢矣。金木異任,水火殊事,陰陽不同,其為民利一也。故異所以安同也,同所以危異也。同異之分,貴賤之別,長少之義,此先王之所慎,而治亂之紀也。」孔子在此沒有提到「三綱」中的「夫婦」關係,可能是因為齊景公問的是「政事」而不是「家事」。不過,從現在觀點看來,就算是政事,夫婦關係也是重要的。

至於孔子在此處並沒有針對君臣關係和父子關係舉例,這是比較可惜之處。我們只好從其他相關經典獲取一些相關的說法。

〈八佾19〉中他提到「君-臣」關係應該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也就是君臣之間有著互惠的倫理,不是後來流傳的片面倫理:「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在《禮記》〈大學7〉中,還提到「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奠定後世「三綱五常」說的《白虎通德論》〈三綱六紀4〉中也說:「君臣者,何謂也?君,群也,下之所歸心;臣者,繵堅也,屬志自堅固。」《荀子》〈君道3〉也說:「請問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為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說苑》〈建本3〉也說:「君道義,臣道忠…君以臣為本,臣以君為本。」這些說法基本上都還是秉持著君臣雙方的互惠原則,並非只是一方﹝為人臣﹞片面的義務和君上對他的期待而已。

至於「父子關係」,此章因為是「問政」,所以孔子可能針對的是「政一代」和「政二代」之間的父子關係,而不是泛指一般的父子關係。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政界不乏「臣弒其君」和「子弒其父」的醜事(《孟子》〈滕文公下14〉和《易經》〈坤卦10〉)。這也是孔子怕這樣的事情蔓延下去,所以才開始「作《春秋》」,希望能撥亂反正。

齊景公雖然請教孔子,孔子也給了建議,但是齊景公也只是禮貌性的說說,並沒有真正照著孔子的話去做。後來齊國就被陳氏所滅,替「臣弒其君」又開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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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季氏12〉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微子3〉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閒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逸周書》〈諡法解1〉由義而濟曰景。布義行剛曰景。耆意大慮曰景。
《國語》〈晉語四39〉君君臣臣,是謂明訓。
〈述而1〉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呂氏春秋》〈似順論〉〈處方1〉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婦六者當位,則下不踰節而上不苟為矣,少不悍辟而長不簡慢矣。金木異任,水火殊事,陰陽不同,其為民利一也。故異所以安同也,同所以危異也。同異之分,貴賤之別,長少之義,此先王之所慎,而治亂之紀也。
〈八佾19〉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禮記》〈大學7〉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白虎通德論》〈三綱六紀4〉君臣者,何謂也?君,群也,下之所歸心;臣者,繵堅也,屬志自堅固。《春秋傳》曰:「君處此,臣請歸也。」
《白虎通德論》〈三綱六紀5〉父子者,何謂也?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子者,孳孳無已也。故《孝經》曰:「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
《禮記》〈昏義3〉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也。
《荀子》〈王制18〉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始則終,終則始,與天地同理,與萬世同久,夫是之謂大本。故喪祭、朝聘、師旅一也;貴賤、殺生、與奪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農、士士、工工、商商一也。
《荀子》〈君道3〉請問為人君?曰:以禮分施,均遍而不偏。請問為人臣?曰:以禮侍君,忠順而不懈。請問為人父?曰:寬惠而有禮。請問為人子?曰:敬愛而致文。請問為人兄?曰:慈愛而見友。請問為人弟?曰:敬詘而不苟。請問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臨而有辨。請問為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侍,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
《荀子》〈子道2〉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孔子不對。孔子趨出以語子貢曰:「鄉者,君問丘也,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三問而丘不對,賜以為何如?」子貢曰:「子從父命,孝矣。臣從君命,貞矣,夫子有奚對焉?」孔子曰:「小人哉!賜不識也!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
《孝經》〈諫諍1〉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
《說苑》〈建本3〉反本修邇,君子之道也。天之所生,地之所養,莫貴乎人人之道,莫大乎父子之親,君臣之義;父道聖,子道仁,君道義,臣道忠。賢父之於子也,慈惠以生之,教誨以成之,養其誼,藏其偽,時其節,慎其施;子年七歲以上,父為之擇明師,選良友,勿使見惡,少漸之以善,使之早化。故賢子之事親,發言陳辭,應對不悖乎耳;趣走進退,容貌不悖乎目;卑體賤身,不悖乎心。君子之事親以積德,子者親之本也,無所推而不從命,推而不從命者,惟害親者也,故親之所安子皆供之。賢臣之事君也,受官之日,以主為父,以國為家,以士人為兄弟;故苟有可以安國家,利人民者不避其難,不憚其勞,以成其義;故其君亦有助之以遂其德。夫君臣之與百姓,轉相為本,如循環無端,夫子亦云,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行成於內而嘉號布於外,是謂建之於本而榮華自茂矣。君以臣為本,臣以君為本;父以子為本,子以父為本,棄其本,榮華槁矣。
《春秋繁露》〈玉杯3〉人受命於天,有善善惡惡之性,可養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若形體之可肥,而不可得革也。是故雖有至賢,能為君親含容其惡,不能為君親令無惡。事親亦然,皆忠孝之極也。非至賢安能如是?父不父則子不子,君不君則臣不臣耳。
《墨子》〈卷四〉〈兼愛上2〉當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父自愛也不愛子,故虧子而自利;兄自愛也不愛弟,故虧弟而自利;君自愛也不愛臣,故虧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愛。
《孟子》〈滕文公下14〉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易經》〈坤卦10〉文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