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9日 星期三

〈鄉黨6〉君子不以紺緅飾

〈鄉黨6〉君子不以紺緅飾。紅紫不以為褻服。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褻裘長、短右袂。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喪,無所不佩。非帷裳,必殺之。羔裘玄冠不以弔。吉月,必朝服而朝。

這章描述孔子的著裝禮儀。

孔子不以深色來裝飾衣服領子和袖子的縫邊。紅色和紫色不用來作為內衣的顏色。天氣熱的時候,穿上清涼的布料作的內衣,外出一定會再加個外套。厚外套的顏色要搭配:小羊毛外套用黑色、鹿皮外套用白色,狐皮外套用黃色。家中穿著的保暖厚衣服比較長,右邊的袖子為了方便做事就會捲起來。還有被子要比自己的身高在多上一半的長度。如果在家接見賓客,就穿狐貉皮做的保暖衣物。除了穿喪服期間,平常就要配戴玉器之類的配件。帷幔不要逢上邊。小羊毛外套和黑色帽子不用來弔喪。每月初一,一定穿著正式合禮上朝拜見邦君。

這裡的「君子」,古注都說是特指「孔子」,皇侃認為是泛指「自士以上」。皇侃說此章表示「士以上的人衣服都有禮法的規定,不可雜色」。


〈鄉黨5〉執圭,鞠躬如也

〈鄉黨5〉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這章還是承接前章描述孔子擔任外交公職時身體的動作和神態表情。不過,有人認為這些只是理想狀態並不是實際發生的事。

孔子為魯君出使鄰國時,會拿著國君賜給的圭玉,躬著身體,好像拿不動會摔掉的樣子那樣的小心翼翼。邦君授圭玉時,孔子恭敬地作揖收授;授了圭玉之後,還像剛拿到那樣的恭敬。恭敬嚴肅之外,還要戰戰兢兢,走起路來腳步也更加小心謹慎,好像沒離地面一樣。等到獻給對方禮物時,臉上就要滿懷著誠意的樣子。如果有私禮相見,表情就更加輕鬆愉快。


〈鄉黨4〉入公門,鞠躬如也

〈鄉黨4〉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

這章是描述孔子在朝廷上表現的舉止。

孔子上朝進到外門,就開始躬著身體,好像伸不直的樣子。站立的時候也避開君上應該站立的開門後就可以看見的中間位置,經過門檻也不踩在門檻上。經過君位時,表情也是端莊肅穆,腳步輕快通過。應答對話來也特別小心翼翼。也會提著衣服下襬進入廳堂,還是躬著身體,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到離開以後,下了階梯,才開始表現出略為舒緩的表情,輕鬆一點。下完台階到平地的時候,也是腳步輕快,儀容端正。回到原來該有的位置上時,又表現出恭敬嚴肅的樣子。


〈鄉黨3〉君召使擯,色勃如也

〈鄉黨3〉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

這章描述孔子受命擔任主持國家典禮的過程中,不同階段的言行舉止。

孔子在受到邦君的召命擔任迎接外來嘉賓的典禮主持人時,他的臉色會轉向虔敬,走起路來也會輕快。他會對於站在一起的人或左或右躬身作揖,他的禮服也會因為作揖垂到地面。他向前行走時,整個人都是端正的。等到嘉賓離開了,他會回來告訴邦君說:「嘉賓已經離開了。」


〈鄉黨2〉朝,與下大夫言

〈鄉黨2〉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這章記載的是孔子在邦君上朝前後對待同事和邦君的不同言行表現。

孔子上朝時﹝如果邦君還沒出場﹞,跟下大夫們講話,表現出和樂的樣子;與上大夫們講話,表現出嚴謹剛正的樣子。如果邦君在場,孔子會表現出恭敬嚴肅的樣子,以及不疾不徐的態度。


〈鄉黨1〉孔子於鄉黨

〈鄉黨1〉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這章開始講〈鄉黨〉。這是記載孔子日常生活的行為,是弟子的觀察紀錄,和各章極為不同。章節的區分各版本也很雜亂,我遵循《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的作法,分成十八章。

這章的主旨對比孔子在鄉黨和在宗廟朝廷實說話的態度是不同的。

孔子在家鄉,經常保持恭順老實的樣子,好像是不會說話的人那樣。他在祭祀的宗廟或論政事的朝廷時,說話就會辯才無礙,但是還是小心謹慎。

「鄉黨」,皇侃的解釋是「天子郊內有鄉黨,郊外有遂鄙」,這是以「郊」(距離都城百里叫做「郊」)為準對國土的區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家鄉或老家。朱子說是「父兄宗族之所在」,這根據的大概就是〈子路20〉中「宗族」和「鄉黨」的並舉,其實如果再加入〈雍也5〉,應該還包括「鄰里」才是。孔子生出在「陬邑」,後來遷往「闕黨」,這裡就是孔子的「鄉黨」。

「恂恂如」有兩種說法:一是「溫恭之貌」(王弼、陸德明、黃砍),這兩樣德行在〈學而10〉和〈述而38〉也都提到過。在〈季氏10〉中,孔子還特別提到「色思溫」和「貌思恭」作為「九思」的兩個部分,都跟外在表情神態有關。朱子說是「信實之貌」,根據的是《說文解字》〈心部6724〉「恂,信心也」。

「似不能言者」,皇侃的解釋是「既其溫恭,則言語寡少」;朱子認為是因為「謙卑遜順,不以賢知人也」,也就是不到處張揚自己的能力。

「宗廟」,邢昺說是「行禮之處」,朱子說是「禮法之所在」。「朝廷」、邢昺說是「布政之所」,朱子說是「政事之所出」。

「便便」、是「辯」(鄭玄)或「辨」(邢昺),劉寶楠認為這兩個字是相同的意思,都是「辯論之」。「便便言」就是說話發自內心的真誠,而且就事論事。「唯謹爾」是說雖然「便便言」但是還是謹守禮的分際。這樣的例子很多:〈為政19〉、〈為政20〉、〈八佾19〉、〈公冶長8〉、〈雍也3〉、〈雍也8〉、〈述而31〉、〈先進4〉、〈先進24〉、〈顏淵11〉、〈顏淵17〉、〈顏淵18〉、〈子路15〉、〈子路16〉和〈衛靈公1〉。這也是〈季氏10〉提到「九思」中的「言思忠」。

這章要展示的應該就是孔子講話看場合,都合禮而且都很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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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雍也5〉原思為之宰,與之粟九百,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
〈子路20〉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學而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述而38〉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季氏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說文解字》〈心部6724〉恂:信心也。从心旬聲。
〈為政19〉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為政20〉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八佾19〉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公冶長8〉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雍也3〉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雍也8〉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子曰:「由也果,於從政乎何有?」曰:「賜也,可使從政也與?」曰:「賜也達,於從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從政也與?」曰:「求也藝,於從政乎何有?」
〈述而31〉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先進4〉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先進24〉季子然問:「仲由、冉求可謂大臣與?」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曾由與求之問。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今由與求也,可謂具臣矣。」曰:「然則從之者與?」子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
〈顏淵11〉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顏淵17〉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顏淵18〉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顏淵19〉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子路15〉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子路16〉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衛靈公1〉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

2015年4月16日 星期四

〈子罕31〉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子罕31〉「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這章有些古代注釋家認為這和公羊學思想有關,有人認為根本無解。所以我也只能試試看。

﹝孔子引用了一句沒有留傳下來的《詩經》的話說:﹞唐棣樹上的花,翩翩飛舞。我難道不思念你嗎?只是我住的地方離你太遠了。」孔子﹝接著評論﹞說:「這是因為沒有﹝真正的﹞思念吧?﹝一思念就在腦海裡,如在眼前,﹞怎麼還會遠呢?」


〈子罕30〉可與立,未可與權

〈子罕30〉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皇侃說:「此章明權道之難」。邢昺說:「此章論權道也。」我認為這章應該就是談同師門的人學習的四個不同境界。許多師門最後分派,恐怕也和這裡說的有關。

孔子說:「﹝同師門的人﹞可以一起共同學習,但是未必懷抱同樣的理想;就算有同樣的理想,但是未必可以一起立身實踐自己的理想;就算是可以一起立身實踐自己的理想,可是未必可以相互理解對方的權變作為。」

這裡的四個境界或階段就是:「共學」、「適道」、「立」和「權」。一層比一層需要智慧和相互信賴,一層也比一層更需要篤守正道,只於至善。

戴望對四個境界的關鍵字解釋最完整:「適、之也;道、仁義之善道;立、謂立德、立功、立言;權者,因時制宜,權量輕重、無常形、勢能令醜反善,合於宜適。」

〈子罕29〉知者不惑

〈子罕29〉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這章和〈憲問28〉比起來,比較不完整。那章是孔子說這三項是君子之道,可是他沒能做到。三者出現的順序也和本章不同,但文字內容都一樣。

孔子說:「智者的情緒處理﹝合乎禮﹞,所以不會困惑;仁者的行事﹝合乎禮﹞,所以不會憂心;勇者的行事﹝合乎禮﹞,所以不會畏懼。」


〈子罕28〉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

〈子罕28〉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

這章是藉著寒冬松柏不凋謝的情形來勉勵人在困難時要堅守信念。

孔子說:「到了寒冬季節,就可以發現松樹和柏樹是撐到最後才凋謝的。」

古注沒特別難的字。古注都沒有字義的解釋。「彫」有些版本作「凋」,可是在《說文解字》中這兩個字的意思不同:〈仌部7475〉:「凋、半傷也」;〈彡部5686〉:「彫,琢文也。」大概也沒太多人留意。

〈子罕27〉是道也,何足以臧

〈子罕27〉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章展示的孔子和子路師生之間有一種「開玩笑的關係」。

孔子說:「穿著破舊質量不好的衣服和穿著華麗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會覺得可恥的,﹝我的學生裡﹞大概只有子路了吧?﹝他真像是《詩經》〈國風〉〈邶風〉〈雄雉〉中所說的﹞『不害人不貪財,還有甚麼比這些更良善的呢?』」子路聽了﹝老師的誇獎,高興到﹞每天都﹝把這首詩﹞掛在嘴上,不斷念誦。孔子﹝看他這樣﹞就教誨他說:「這就像道一樣該去實踐,光是掛在嘴邊﹝而不去行﹞哪會有良善的事情發生?」


〈子罕26〉匹夫不可奪志

〈子罕26〉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這章鼓勵弟子立志操之在自己,誰也奪不走。

孔子說:「軍隊的領袖可以被搶走,可是一般人只要立了志,是誰也搶不走的。」

這章也沒有難懂的字。關鍵在於「志」,朱子在註解〈為政4〉的時候,指出「心之所之謂之志」。毓老師覺得王夫之的「心之所主」解釋的比較好。﹝可惜我查了手邊《船山全書》中有關四書的相關章節部分,卻找不到這句話的出處,還在努力中。﹞換句話說,「志」是一個人的信念、使命感和奮鬥的方向。孔子自己十五歲「志學」(〈為政4〉),他希望弟子「志仁」(〈里仁4〉)和「志道」(〈述而6〉),而不是只顧及著自己安好就好。有一次孔子和子路及顏淵談論各自的「志」,最後被問到自己的「志」,他就說了「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的禮運大同理想〈公冶長26〉。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是從古到今都很重要的問題。

〈子罕25〉主忠信

〈子罕25〉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這章和〈學而8〉後段的文字一模一樣,缺了「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一句。程樹德認為這是因為《論語》不出於一人之手,所以才會有重覆。還有一個用字的不同,本章的「毋」在那章作「無」。

這章講的是修己安人的具體實踐。

孔子說:「﹝做人﹞要以負責任、講信用,不要認為有人不如自己,﹝如果﹞犯了錯,知道了就要馬上改正。」

這章沒有難懂的字。

〈子罕24〉改之為貴

〈子罕24〉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這章談到對別人給我們的建議,應該如何以行動因應。

孔子說:「別人批評我們犯錯的話,能不聽從嗎?重要的是馬上改正自己的錯誤。別人委婉開導我們的話,能不高興嗎?重要的是要仔細想想話中的涵義。高興而不去思索,聽從卻不改正,這樣我也沒甚麼辦法了!」


〈子罕23〉後生可畏

〈子罕23〉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邢昺說:「此章勸學也。」我覺得更清楚一點說,是講年齡和成就的關係。

孔子說:「年紀輕的人是讓人敬畏的,怎麼知道他會不比現在的成年人的表現差呢?﹝不過,﹞到了四、五十歲還沒有甚麼讓人稱道的成就,也就沒有什麼值得敬畏之處了。」

「後生」是指「年少」,就是比孔子說話的對象要年輕的少年人。「可畏」,皇侃說是「有才學,可心服者也」;邢昺認為是「積學成德」,所以可畏;朱子認為是「年富力彊,足以積學而有待,其勢可畏」;劉寶楠認為是「生質獨美」,好像跟「積學」無關。「來者」,皇侃認為是「未來事也」。黃式三認為是「後日」。「今」則是孔子講話的當時,和「來者」是兩個對照的時間點。本章關鍵的「聞」卻沒人解釋。這裡應該就是〈顏淵20〉的「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不只是聽過,或是出名,應該還有正面的對社會有貢獻而被人稱頌的意思,這樣才是孔子嘉許的。

孔子自己說自己是「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沒提到自己是「有聞」還是「無聞」。後來稱頌孔子的人大概都是等到孔子五十歲以後用世的事。孔子這樣算是在政壇起步太晚了。根據《禮記》〈曲禮上12〉,四十叫作「強」,當官正好,五十叫作「艾」,該升官。《大戴禮記》〈曾子立事31〉也說「三十、四十之閒而無蓺,即無蓺矣;五十而不以善聞矣;七十而無德,雖有微過,亦可以勉矣。」和本章的意思也相仿。四十歲還混不出個名堂,大概此生就不會有大成就了。古人平均壽命不長,在怎麼「大器晚成」大概也不能超過四十吧!〈陽貨26〉就說:「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

孔子自己說「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這是「有聞」或「無聞」都可以適用的道理。而且,五十歲已經開始要「養老」了。《禮記》〈內則47〉就說了很多。

王充在《論衡》〈實知6〉中提到七歲的項託﹝也作「項橐」﹞教孔子,廿一歲的尹方年沒有拜師也能精通六藝的後生可畏之事。不過,他也強調這些人雖無師友,但有非天縱,而是靠後天問學而得。

〈子罕22〉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子罕22〉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這章表面看來是說明植物的情況,恐怕還是在悲嘆顏淵的早逝。

孔子說:「穀子發了芽卻沒長好,這種情況是有的!穀子長好了卻沒有結果實,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朱子詳細註解的本章的關鍵字:「穀之始生曰苗,吐華曰秀,成穀曰實。」

2015年4月2日 星期四

〈子罕21〉子謂顏淵

〈子罕21〉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這章和上一章都是孔子誇讚顏回。前章從負面表述,強調他的「不惰」,這章從正面表述,強調他的「進而不止」。皇侃和邢昺都認為這是顏淵死後,孔子對他的懷念和嘆息。

孔子嘆息地評論顏淵:「真是可惜啊!我看到他不斷的奮進,從來沒見他停過。」


〈子罕20〉語之而不惰者

〈子罕20〉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

這章和下一章都是孔子讚嘆顏淵這位「孔門第一」的學生。

孔子說:「跟他說了他就會努力去實踐而不懈怠,我的學生裡大概只有顏淵是這樣的吧!」

「惰」,皇侃說是「疲懈」,朱子說是「懈怠」。

這裡「語之而不惰者」的主詞有點模糊。「語之」主詞應該是孔子,「不惰」的主詞應該是顏淵。從過去談過的孔顏師生關係來看(〈為政9〉、〈雍也7〉和〈子罕21〉),也確實如此。特別是顏淵在請問完「克己復禮」的「視聽言動」的細目之後,顏淵馬上就說:「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顏淵1〉)這也是他「不惰」的表現。孔子曾說過顏回「其心三月不違仁,其於則日月至焉而已」(〈雍也7〉)更是此章的應證。

這些都是孔子對顏淵「自強不息」的讚美。


〈子罕19〉譬如為山,未成一簣

〈子罕19〉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正如朱子所說,上一章和這一章以及到結尾的各章的主旨都是有關聯的。包賢說:「此勸人進於道德也」(邢昺也跟進這麼說),皇侃說:「此戒人為善垂成而止者也」。我覺得這裡就是強調人的自主性是達成目標與否的關鍵。

孔子說:「就像要造山,如果只少了一籠土就大功告成,卻停了下來,這是我自己要停的;譬如拿土填平凹陷的地面,才開始倒了第一籠土,繼續努力往下倒,這也是我自己要繼續的。」


〈子罕18〉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子罕18〉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章後來多加了「已矣哉」三個字,再度出現在〈衛靈公13〉。

這章是孔子感嘆世人好德者不如好色者多見。司馬遷將這句話放在孔子在衛國,感嘆衛靈公看重夫人南子,而冷落自己所發出的感嘆(《史記》〈孔子世家23〉和《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29〉)。朱子和劉寶楠的註解也都這麼認為。如果是這樣,這就是發生在魯定公十四年(西元前496年)的事,孔子那年56歲。

孔子﹝感嘆地﹞說:「我沒見過好德像好色一樣的人﹝統治者﹞。」

古注都點出這是孔子感嘆「時人薄於德而後於色,故發此言」(何晏)。沒有人進一步探討這「千古一嘆」背後的原因。


〈子罕17〉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子罕17〉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這章的主旨,邢昺說是「記孔子感嘆時事既往,不可追復也。」劉寶楠說是「明君子進德修業孜孜不已,與水相似也。」兩人各抓一句來說。朱子提醒從這章開始到結束,都是要勉勵人「進學不已」。

孔子在大水邊上﹝,看著河水﹞感嘆地說:「過去的事就像河水一去不復返啊!﹝河水﹞真是一刻都不停息。」

「逝」是「往」(鄭玄、邢昺)或「往去」(皇侃)。「斯」是「此」,指的是「水」。「舍」是「止」。

這章是孔子望「逝者如斯」的「川流不息」而興嘆。把握前句,強調把握現在的重要性;強調後句,則要自強不息。跟現在人常說的「活在當下」是一樣的意思。


〈子罕16〉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子罕16〉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這是孔子在說自己,我猜可能是酒後的話。

孔子說:「到外頭去服事王大大人,回到家族來侍奉父執輩和兄長,替人辦喪事盡心盡力,喝酒也不會喝到醉茫茫,這些事對我來說都不困難。」

這章沒有特別難的字,意思也很清楚。只是說話的場合可能是瞭解整句話關鍵。


〈子罕15〉「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

〈子罕15〉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這張說的是孔子晚年返回魯國以後「校正音樂」的事。因為沒說明細節,《樂經》又失傳,所以很難得知詳情。

孔子說:「我從衛國返回魯國後,開始訂正失去章法的樂,讓〈雅〉歸〈雅〉、〈頌〉歸〈頌〉,不至於亂了套。」


〈子罕14〉子欲居九夷

〈子罕14〉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這是孔子藏道於民的想法。

孔子想要移居到東方的偏遠地區。有人說:「那裏的文化程度太低,不合適吧?」孔子回答說:「有君子去住的地方,文化程度不會太低的。」


〈子罕13〉我待賈者也。

〈子罕13〉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這章是子貢和孔子用美玉或藏或沽的比喻來談論孔子「用行舍藏」的取捨。

子貢﹝請教老師﹞說:「假如有一塊美好的玉,是藏在小盒子收起來好呢?還是拿去賣個好價錢(或:找個老實的商人賣了)?」孔子回答說:「那就拿出來賣了吧!拿出來賣了吧!﹝如果是﹞我這就等商人出價來買囉。」

「韞」(音運)一說是「藏」(馬融),一說是「裹之」(皇侃)。「匵」(音賭)是「匱」,就是「小盒子」。「諸」是「之」,指的是「匵」。「賈」,若讀作「古」,解作「商人」。若讀作「價」,就是「價錢」。劉寶楠從《白虎通》引《論語》的話,證明最早用的是商人意義的「賈」,不是後來有些版本用的「價錢」的「價」。「沽」是「賣」。


〈子罕12〉吾誰欺?欺天乎?

〈子罕12〉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閒,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這章是孔子斥責子路在自己生重病時請門人弟子擔任了僭越禮法的家臣工作,顯現出孔子在這樣的時刻也不忘記守禮守份。

孔子生了重病。子路就號召眾弟子行家臣之禮。孔子病情稍微好些後,﹝知道了這件事﹞就斥責子路說:「怎麼老是搞這樣的事呢!子路的做法是一種欺騙。﹝我的身分﹞本來就不該有家臣的,卻讓弟子充當我的家臣。我要騙誰啊?騙老天爺嗎?何況我與其死在這種僭越禮法的行為下,還不如死在各位弟子手中嗎?再說,就算我死後不得隆重的葬禮,難道我會死在路旁沒人管嗎?」


〈子罕11〉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子罕11〉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這張是顏淵讚嘆老師對自己的教誨。東漢王充就主張本章『言顏淵學於孔子,積累歲月,見道彌深也」。邢昺說是「此章美夫子之道」。我的理解略有不同

顏淵讚嘆地說:「﹝我老師的學問啊﹞真是越看越高,越鑽越難進入;看起來有時在我前面,忽然又跑到我的後面。老師教誨我們真是一步一步慢慢來,用廣博的經典教育我們,又用禮來約束我們﹝讓我們篤守中道﹞。想要停下來都沒辦法。就算是我使盡全力,老師的學問還是層層轉新,遙不可及的。就算要追趕,也找不到路。」


〈子罕10〉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

〈子罕10〉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這是弟子描述孔子平日對三種人的尊重行為。因為沒有孔子說的話,其實好像放在〈鄉黨〉篇更恰當。而且,〈鄉黨16》也有和本章及為類似的記載:「寢不尸,居不容。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有盛饌,必變色而作。迅雷風烈,必變。」司馬遷引用此章時,文字略有不同,可能是因為參考的版本不同(《史記》〈孔子世家67〉)。

孔子見到服喪服的人,穿戴官服的人和盲人,如果碰到了,就算這個人年紀比自己小,也會從坐姿站起來;如果自己經過這些人身邊,一定快步通過。」


〈子罕9〉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子罕9〉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這章是孔子感嘆沒有聖王可以聘用自己行道。

孔子﹝感嘆地﹞說:「鳳鳥不出現、黃河裡也不出現圖籍,我看我是碰不到聖王的聘用可以行道了!」

這章的背景是「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易經》〈繫辭上11〉),除了「河圖洛書」之外,麒麟的出現也都是聖人出世的祥瑞之兆。《史記》〈孔子世家71〉記載這是魯哀公十四年(西元前481年,孔子71歲)春的事情。那年打死了一隻麒麟,這樣的祥瑞之獸竟然出世,沒被珍惜,反而被打死。孔子認為這隻被打死的麒麟和自己的命運一樣,都是生不逢時,所以感嘆說了:「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的話,沒有此章的「鳳鳥不至」一辭。

孔子的感嘆到底是為了什麼?一種說法認為是孔子感嘆沒有聖王出,所以不受重用,也就是「傷己不得見」(孔安國和皇侃),或「傷時無明君也」(邢昺和戴望),王充在《論衡》中的諸多章節也持這樣的立場。另一種說法是孔子自己身分卑賤,沒有受命出現鳳鳥和河圖洛書(董仲舒)。


〈子罕8〉吾有知乎哉?無知也。

〈子罕8〉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這章的主旨,古人多半認為是孔子教人的方法。劉寶楠就說:「夫子應問不窮,當時之人遂謂夫子無所不知,故此謙言『無知也』」。我覺得應該是孔子碰到有人問到自己不懂的事情時的態度。

孔子說:「我無所不知嗎﹝或:我是個有智慧的人嗎﹞?不是這樣的。有些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來問我﹝一些事﹞,我如果一無所知,我會竭盡所能,把握住問題的兩端,然後﹝經過反覆的詰問﹞尋求答案。」

這裡的「知」,何晏說得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知意之知」,皇侃的解釋好些:「知謂有私意於其間之知也」,這種解釋也表明孔子對學生或陌生的請教者都不藏私,無隱瞞(〈述而24〉),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朱子把這裡的「知」當成「知識」,說是「孔子謙己無知識」,如果真是這樣,孔子也太虛偽了。


〈子罕7〉子云,『吾不試,故藝』

〈子罕7〉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這章應該和上一章孔子的少年時代有關聯。

琴牢說:「﹝我聽﹞老師說過:『我不見用,所以學會很多技藝。』」

「試」、是「用」(《說文解字》〈言部1537〉、鄭玄、皇侃和邢昺)。「藝」、鄭玄說是「技藝」也沒人有異議,應該就是上章所說的「鄙事」。

這裡的「牢」,一說是孔子的弟子「琴牢」。琴牢是衛人、字子開,一字張(《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33〉)。可是《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卻沒記載這個人。所以有些人就認為這裡應該是指「顓孫師」,也就是「子張」。在《論語》中,「牢」也出現這麼一次。所以也很難判斷誰是誰非。

「藝」這個字,孔子用來說過兩次冉求(〈雍也8〉和〈憲問12〉),而且他也說過「游於藝」,和「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等等德行並列,看來也不應該是被孔子鄙視的不重要的東西。他主張「博學於文」,這些「藝」應該也不會是他「鄙視」的「鄙事」。


〈子罕6〉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子罕6〉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這章是別人稱讚孔子,孔子聽到後的謙虛辯駁之辭。孔子的回答除了回憶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之外,大概也有著因為「多能」所引發對於當政君子的諷刺。

有一位當太宰的人請問子貢:「你們老師是不是個聖人?他怎麼什麼都會?」子貢回答說:「這是因為老天爺賞賜他做為聖人,而且又什麼都會。」孔子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之後,就說:「太宰哪裡瞭解我呢!我因為年少的時候,家境貧苦無依,所以什麼小事雜事都要親自動手做。君子需要會做很多事嗎?不需要﹝會做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