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日 星期四

〈子罕13〉我待賈者也。

〈子罕13〉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這章是子貢和孔子用美玉或藏或沽的比喻來談論孔子「用行舍藏」的取捨。

子貢﹝請教老師﹞說:「假如有一塊美好的玉,是藏在小盒子收起來好呢?還是拿去賣個好價錢(或:找個老實的商人賣了)?」孔子回答說:「那就拿出來賣了吧!拿出來賣了吧!﹝如果是﹞我這就等商人出價來買囉。」

「韞」(音運)一說是「藏」(馬融),一說是「裹之」(皇侃)。「匵」(音賭)是「匱」,就是「小盒子」。「諸」是「之」,指的是「匵」。「賈」,若讀作「古」,解作「商人」。若讀作「價」,就是「價錢」。劉寶楠從《白虎通》引《論語》的話,證明最早用的是商人意義的「賈」,不是後來有些版本用的「價錢」的「價」。「沽」是「賣」。


比喻的說法有兩條線:一條明說的例子,一條是真正想要說的要旨。子貢把孔子比作「美玉」,是讚美老師,算是「美哉孔子」。只可惜這塊「美玉」是藏在收藏盒裡,只能孤芳自賞,這樣就可惜了,還不如拿出來賣個好價錢。這是子貢商人性格的思考。他了解「美玉」的「價值」,希望能轉換成一個好「價格」。

孔子這裡沒有任何辯駁,就直接順著子貢的比喻回答,我覺得不是太認真的。可是死板對待孔子這裡回答的人就會把孔子當成是「急售」的人,也就會認為孔子是有人出好價錢就會賣的人。可是我們從其他章節來看,應該不是這樣的。所以這章應該只是孔子應付子貢的「場面話」。特別是從他回答顏淵「用行舍藏」,以及他談論過的「邦有道和邦無道」的章節對照來看,孔子的「待賈而沽」看重的應該不是「價錢」而是「出價者」本身的賢明與否。

用「價格」看孔子,不如用「價值」看孔子。我覺得朱子引用范氏的說法很得我心:「君子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士之待禮,猶玉之待賈也。若伊尹之耕於野,伯夷、太公之居於海濱,世無成湯、文王,則終焉而已。必不枉道以從人,衒玉而求售也。」

這章呼應著〈學而10〉子禽問子貢:夫子聞政是「求之」或「予之」。孔子這裡這裡的「待善賈」的「待」,顯然不是「求之」,而是傾向「知其才而後予之」。孔子這裡的心情大概也就是希望有「伯樂」能聘用他這匹「千里馬」,而這匹千里馬是絕不願意「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昌黎先生集》〈雜說四〉)。他對顏淵說「用行舍藏,只有你和我做得到」(〈述而11〉)時,大概也是同樣的心情。可是子貢不會懂得。

楊樹達在《論語疏證》中認為子貢這裡用比喻的說法來問孔子的意向,而不直接問,就像他用伯夷和叔齊的問題來問孔子是否會「為衛君」(〈述而15〉)一樣,都展現了子貢「善於言語」的才幹。這可能就是子貢擅長的「商用社交語言」的典範。

直接問難道不好嗎?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附錄

〈述而15〉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學而10〉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述而11〉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新語》〈述事5〉故良馬非獨騏驥,利劍非唯干將,美女非獨西施,忠臣非獨呂望。今有馬而無王良之御,有劍而無砥礪之功,有女而無芳澤之飾,有士而不遭文王,道術蓄積而不舒,美玉韞匵而深藏。故懷道者須世,抱樸者待工,道為智者讒,馬為御者良,賢為聖者用,辯為智者通,書為曉者傳,事為見者明。故制事者因其則,服藥者因其良。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合之者善,可以為法,因世而權行。
《昌黎先生集》〈雜說四〉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耶?其真不知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