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4日 星期四

〈先進2〉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先進2〉子曰:「從我於陳、蔡者,皆不及門也。」

這章是孔子懷念當初跟他受困在陳、蔡之間的弟子。有的版本將本章和下一章當成一章來說。不過,下章提到的「四科十哲」,只有顏淵、子路、子貢三人,再加上宰我四人隨侍在旁。子張雖也被提及,但未列入「十哲」之中。因此,這兩章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孔子說:「當初跟我在陳、蔡之間被圍困的弟子,﹝現在﹞都沒有去當官﹝或:都不在身邊。」

「門」有兩解:一、鄭玄說是「仕進之門」。皇侃順著這樣的說法,進一步解釋說:「孔子言時世亂離,非為我道不行,祇我門徒,雖從我在陳、蔡者,亦失於時,不復及仕進門也。」邢昺和戴望也採用這種說法。二、韓愈說是「聖人之門」。朱子也是這種看法。



至於孔子「困於陳、蔡」,是當時重要的八卦,傳說很多。

首先是年代不確定。劉寶楠整理出三種說法:一、《史記》〈孔子世家〉的魯哀公六年(西元前497年,孔子63歲)說;二、朱子的魯哀公二年(西元前493年,孔子59歲)說;三、江永魯哀公四年(西元前495年,孔子61歲)說。總之,在孔子「耳順」之年前後不久。

跟隨的弟子人數說法不一:最常件是「子路、子貢、顏回」這「陳蔡三劍客」。其次《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多了個子張。《呂氏春秋》〈孝行覽〉〈慎人4〉沒有子張,卻有宰我。如果孔子那年60歲左右,子路就51歲左右,子貢29歲左右,顏淵30歲左右、子張12歲左右,所以子張應該不在場。宰我的年歲不詳,無法判斷。如果此章的「門」解作「仕進之門」,「皆不及門」也是實情:子路後來當了季氏的家臣,子貢後來也有「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的斐然外交政績,孔子死後他還在魯國和衛國都當過「相」,「家累千金」(《史記》〈仲尼弟子列傳48〉)。顏淵短命而死,來不及出仕。

至於孔子對於這件事情的不同反應,恐怕才是大家想借題發揮得地方,特別是許多文獻都在「君子亦有窮乎?」這個「好人怎麼沒好報」的問題上著力。

《史記》〈孔子世家46~48〉中記載此時孔子以「《詩經》上說:『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為什麼我在曠野流浪。」是不是我堅持的道是錯的?不然怎麼會淪落到這種下場呢?」來考驗三位弟子在「進退存亡」關鍵時刻的信念。子路身體好,餓一下不要緊,就直說:「也許我們仁道做得還不夠,所以別人才不會相信我們,才把我們圍困在這兒。」孔子機會教育了子路,拿伯夷、叔齊和王子比干的例子證明仁者或智者都有遭逢厄運之時。子貢的回答比較委婉,他先誇獎老師「傳的道太大,天下容不下」,然後建議老師「不要太堅持這麼高的理想,隨俗打個折扣才好」。孔子聽完罵他是個「不想著修道,卻想著配合世俗價值的人」,沒有「遠志」。等到顏回進來,順著子貢說的「孔子傳的道太大,天下容不下」,然後話鋒一轉,認為要繼續堅持自己相信的道,要繼續推廣,別人容不下我們,正好顯示出我們是正人君子。」孔子聽完大樂,就說:「你如果有錢的話,我還真願意擔任你家管賬的。」三位弟子,三個境界。《論語》竟然沒收這段,實在可惜!

類似的故事情節出現在《荀子》〈宥坐8〉、《說苑》〈雜言16〉、《說苑》〈雜言17〉、《韓詩外傳》〈卷七6〉、《孔子家語》〈在厄1〉、《風俗通義》〈窮通〉〈孔子1〉、《莊子》〈外篇〉〈讓王13〉和《呂氏春秋》〈孝行覽〉〈慎人4〉。

另有一個故事記載孔子在整個事件中「弦歌不絕」,絲毫沒有害怕擔憂(《孔子家語》〈困誓4〉)。

還一個稍有不同的故事:孔子和弟子被圍困之後,七天沒飯吃。子貢就想辦法逃出去,跟當地農夫要到一石米。顏回煮飯時發現有髒東西掉在飯裡,就把它挑出來吃了,子貢當時在井邊,誤以為顏回偷吃。就去跟孔子告狀。孔子找來顏回問明原委,發現顏回這個「仁人廉士」不會因此而「改節」。子貢也才因此更佩服顏回。這個故事見於《孔子家語》〈在厄4〉、《呂氏春秋》〈審分覽〉〈任數4〉。

有趣的是,墨子對這個故事還有個獨家八卦:孔子在厄(說「餓」更貼切)於陳、蔡之間,子路不知去哪兒找了隻豬烹給孔子吃,這個號稱「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的孔子,不問肉的來歷,就狼吞虎嚥起來。子路覺得老師這樣吃東西,完全不像平常知禮守禮的樣子,就請教孔子怎麼會這樣。孔子回答說:「以前是為了生活,現在是為了生存。」就這樣被墨子嘲笑孔子的雙重標準是「汙邪詐偽」。(《孔叢子》〈詰墨9〉和《墨子》〈卷九〉〈非儒下11〉)。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我想會責怪孔子的人不多吧。孔子自己也說過自己是「無可無不可」,平常時期和非常時期,應該「權」「經」互換,不可死守一端。

至於孔子困於陳、蔡的原因,孟子認為是因為孔子沒有弟子在兩國當官或沒有打通好「關節」(無上下之交也)( 《孟子》〈盡心下64〉),也因此「沒有關係就有關係」了。

孔子「困於陳蔡」的心情好像是比「畏於匡」〈子罕5〉的時候要輕鬆多了。這次他沒說自己是文化的傳人,有天命護佑。而是很認命地接受一切,無怨無尤。還堅持著「弦歌不絕」,以及「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的信念。

這個信念如果也是我們的信念,我們才算入了「孔門」,而入了這門,就應該努力將它變成我們文化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