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日 星期四

〈子罕6〉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子罕6〉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這章是別人稱讚孔子,孔子聽到後的謙虛辯駁之辭。孔子的回答除了回憶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少年往事之外,大概也有著因為「多能」所引發對於當政君子的諷刺。

有一位當太宰的人請問子貢:「你們老師是不是個聖人?他怎麼什麼都會?」子貢回答說:「這是因為老天爺賞賜他做為聖人,而且又什麼都會。」孔子聽到了這樣的對話之後,就說:「太宰哪裡瞭解我呢!我因為年少的時候,家境貧苦無依,所以什麼小事雜事都要親自動手做。君子需要會做很多事嗎?不需要﹝會做很多事﹞。」


「大宰」或作「太宰」,是官名。當時吳、宋、魯、陳四國都有這樣的官,這裡並沒有說明是哪一個的太宰。但是古注卻有說是吳太宰(鄭玄和毛奇齡)、有的以為是魯太宰(程樹德)。

「固」是「故」,這是解釋的開頭。「縱」,朱子說是「肆也,言不為限量也」,戴望說是「生」。「將」、王充說是「且也…言且聖者,以為孔子聖未就也」,皇侃說是「大」,朱子說是「殆也,謙若不敢知之辭」。

太宰問子貢的話,有兩種解釋:一種認為「聖者務大,不應細碎多能」,所以太宰才有這樣的懷疑,孔安國和皇侃都是這麼主張的。邢昺則認為「太宰蓋以多能為聖也」,朱子也是同樣的看法。從子貢的回答來看,顯然他的理解也應該是第一種解釋,也就是「聖者不該多能」。子貢的說法是把孔子當例外,而這個例外又是老天爺的意旨,也就是「天縱」,也是「受到老天爺特別喜愛的」,所以才又「聖」又「多能」,比起一般的「聖」要更「多」些。如果像邢昺說的「多能為聖」,子貢就說「天縱之將聖」就行了,不必再多說「又多能也」。

子貢是在別人面前誇獎老師,原本就沒想讓老師聽到。孔子聽到了「聖」字的「大帽子」,當然很不以為然。他認為「堯、舜」這樣等級的才算是「聖人」,雖然如此,有時候堯、舜還不能完全達到「既聖且仁」的境界(〈雍也30〉),自己何德何能?戴不上這頂「大帽子」(〈述而34〉)。在〈述而34〉時,孔子謙虛地說自己只不過是「為之不厭,誨人不倦」而已。本章則針對「多能」一事辯駁。

孔子在回答中順便提及少年時代不堪的往事,順便諷刺了當政的「君子」的「不能」或「無能」或是「不知民間疾苦」。「貧賤」兩字通常都是並稱的,孔子卻只提到沒社會地位、不被重視的「賤」,而沒說到沒錢的「貧」,這點不知道有沒有深義。許多家世良好的「君子﹝官﹞二代」是不用學「鄙事」,和「多少」也沒任何關係。

孔子這裡沒說年少時候做過什麼「鄙事」。他的「私淑弟子」孟子就說是他當過幫有錢人管帳的「委吏」,以幫有錢人管理放牧牛羊的「乘田」(《孟子》〈萬章下14〉)。這裡的「多能鄙事」,除了表現出他的不得已,也透露出他的適應力強。他自承的「為之不厭,好學不倦」未嘗不是和他「多能鄙事」息息相關。可是,在另外一個場合,孔子也不承認自己是「多學而識之」(〈衛靈公3〉),他認為自己在外人眼中的「多學」或本章的「多能」其實骨子裡都還是「一以貫之」。

縱使孔子不是「聖者」,他卻也是苦學出身的楷模。不過,他一貫安貧樂道,這點是很多人沒法理解的事。千百年後,他依然是隻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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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雍也30〉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述而34〉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衛靈公3〉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論衡》〈知實24〉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歟?何其多能也?」子貢曰:「故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將者、且也。不言已聖,言「且聖」者,以為孔子聖未就也。夫聖若為賢矣,治行厲操,操行未立,則謂「且賢」。今言「且聖」,聖可為之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從知天命至耳順,學就知明,成聖之驗也。未五十、六十之時,未能知天命、至耳順也,則謂之「且」矣。當子貢荅太宰時,殆三十、四十之時也。
〈里仁5〉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泰伯13〉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泰伯4〉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憲問39〉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孟子》〈萬章下14〉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