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顏淵18〉季康子患盜

〈顏淵18〉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這章是季康子問政之後,具體地請問孔子「盜患」要怎麼解決的問題。

季康子治理之下的魯國,常常有人民當盜賊,讓季康子甚為苦惱,於是請教孔子禁絕的辦法。孔子恭敬地回答說:「如果您自己不要物質欲望太多,﹝人民也不會學您貪得無厭而去當強盜,﹞那麼就算是您獎賞人民去偷盜,他也不會去做。」


這章出現的「盜」和「竊」,有人當同義字解,如皇侃就說:「竊、猶盜也」,劉寶楠也說兩個字「互相訓」。《說文解字》區別兩者「盜:私利物也」(〈次部5566〉),「𥩓:盜自中出曰竊」(〈米部4488〉)。「賞、賜有功也」(《說文解字》〈貝部3940〉)。「苟」是假如,說的是一種假定的狀態。「欲」,孔安國說是「多情慾」,我覺得不如說是「多物欲」來的恰當。

上一章孔子的說法比較抽象,這章就非常具體。兩章都同樣表達出孔子的「上行下效」「風行草偃」的基本信念。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一年2〉記載「魯多盜」,季孫是問臧武仲原因,臧武仲就明說在於「上樑不正」:「您把外面的盜賊引進來而且還禮遇他們,怎麼叫我禁止國內的盜賊呢?邾國大夫庶基偷盜了邾國的城邑來到我國,您却把姬氏給他做妻子,又給他城邑,他的隨從也都有賞賜。這根本就是賞賜盜賊…上層人物的所作所為,是百姓學習的榜樣。上層人物所不允許的事情,人民有人做了,就會被懲罰,這樣就沒人敢不警惕;如果上層人物的所作所為,人民模仿去做,這是誘導的結果,這是情勢所然,這還禁止得了嗎?」臧武仲的說法和孔子的想法是一致的。

《禮記》〈大學11〉裡也強調這種上行下效的效應:「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

《說苑》〈貴德23〉也說:「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盜,上之變下,猶風之靡草也,故為人君者明貴德而賤利以道下,下之為惡,尚不可止。」

孔門後學的荀子也有同樣的看法:「聖王在上,分義行乎下,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盜賊之罪,莫敢犯上之大禁,天下曉然皆知夫盜竊之不可以為富也,皆知夫賊害之不可以為壽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為安也。由其道則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則必遇其所惡焉。是故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世曉然皆知夫為姦則雖隱竄逃亡之由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請。」(《荀子》〈君子2〉)

就連老子都有類似的看法:「我無欲,而民自樸」(《道德經57》)及「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道德經3》)。

孔子在下一章又有進一步的引申和比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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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說文解字》〈次部5566〉盜:私利物也。
《說文解字》〈米部4488〉𥩓:盜自中出曰竊。
《說文解字》〈貝部3940〉賞:賜有功也。从貝尚聲。
《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一年2〉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皁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劍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洒濯其心,壹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徵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夏書曰:『念茲在茲,釋茲在茲,名言茲在茲,允出茲在茲,惟帝念功。』將謂由已壹也,信由已壹,而後功可念也。」庶其非卿也,以地來,雖賤必書,重地也。
《禮記》〈大學11〉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國在齊其家。《詩》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詩》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後可以教國人。《詩》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其為父子兄弟足法,而後民法之也。此謂治國在齊其家。
《說苑》〈貴德23〉周天子使家父毛伯求金於諸侯,春秋譏之;故天子好利則諸侯貪,諸侯貪則大夫鄙,大夫鄙則庶人盜,上之變下,猶風之靡草也,故為人君者明貴德而賤利以道下,下之為惡,尚不可止;今隱公貪利而身自漁,濟上而行八佾,以此化於國人,國人安得不解於義,解於義而縱其欲,則災害起而臣下僻矣,故其元年始書螟,言災將起,國家將亂云爾。
《荀子》〈君子2〉聖王在上,分義行乎下,則士大夫無流淫之行,百吏官人無怠慢之事,眾庶百姓無姦怪之俗,無盜賊之罪,莫敢犯上之大禁,天下曉然皆知夫盜竊之不可以為富也,皆知夫賊害之不可以為壽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為安也。由其道則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則必遇其所惡焉。是故刑罰綦省而威行如流,世曉然皆知夫為姦則雖隱竄逃亡之由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請。《書》云:「凡人自得罪。」此之謂也。
《道德經57》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道德經3》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