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日 星期四

〈子路4〉樊遲請學稼

〈子路4〉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這章是孔子回答樊遲想學農業時,希望他能往更高層次的禮、義和敬三方面去努力。

樊遲向孔子請教種五穀方面的事情,孔子回答說:「我在這方面的知識不如有經驗的農夫。」又請教種蔬菜方面的事情,孔子回答說:「我在這方面的知識不如有經驗的園丁。」樊遲退出後,孔子就說:「真是個志向不恢弘的人啊!這個樊須!如果君上崇愛禮,那麼人民就不敢不敬慎;君上好意,那麼人民就不敢不服從;如果君上講信用,那麼人民就不敢不講實情。如果能夠這樣的話,各地的人民都會帶著一家老小來追隨你,從事農業是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嗎?」

「稼」是「種五穀」,「圃」是「種蔬菜」。「小人」不是指社會地位或是道德修為,教強調的是志向的不恢弘。「情」是「情實」(孔安國)或「誠實」(朱子)。「襁」是把小孩綁在背上的布。


樊遲問「稼」和「圃」,孔子的回答都說是「不如」而不是「不會」,這反映出他小時候環境不好,所以這樣的事情也做過,不是真不知道。皇侃認為孔子罵樊遲是「小人」,乃是因為「樊遲在孔子之門不請學仁義忠信之道,而學求利之術」。邢昺也持同樣的看法。這點看法實在不對,因為樊持在《論語》中出現六次,一次孔子教他「孝」(〈為政5〉),兩次他請教孔子「知」(智)( 〈雍也22〉和〈顏淵22〉),三次他請教「仁」(〈雍也22〉、〈顏淵22〉和〈子路19〉),一次他請教「崇德、修慝、辨惑」(〈顏淵21〉),他只有在這一章才請教「稼」和「圃」。合理的推論,這應該是他第一次請教孔子問題才會有不知孔門教學的本末輕重,這也才開啟了他日後對以上其他問題的請教。如果是因為幾次請教孔子「孝」、「知」(智)、「仁」以及「崇德、脩慝和辨惑」而不得要領,轉而去請教最適合他自己的「稼」和「圃」,似乎就貶低了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

這也有別解。王夫之認為「樊遲蓋欲用稼以致民歸」,也就是「用農業來吸引人民歸順」。戴望說得更清楚些:「哀公時魯數年饑,樊遲請教稼圃,以及流民。」這些從現在賑災或有機農業的立場來看,未嘗不是孔子沒想到的一種當代智慧。

如果只看這一段,性急的或立志打倒孔家店的人就認為「孔子看不起農民」。這恐怕真是斷章取義,忘了孔子後面的話。

孔子強調的是一種「長期效果」和「短期效益」的對比。師徒兩人原來討論的問題應該是「如何可以讓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也就是如何讓人「近悅遠來?」(〈子路16〉),這可以從孔子後來的回答推論而得。樊遲認為農業可以解決這樣的問題,而孔子認為治國層次應該提高到「禮」、「義」和「信」的層次。這些德目,我們幾乎不用詳細列舉就可以從前面的章節得到深刻的印象。

孔子確實說過「君子謀道不謀食」〈衛靈公32〉,但是這是他鼓勵弟子要立志恢弘,不表示他覺得農業不重要。否則子貢再請教他「治理」的問題時,他就不會提出「足食」是治國的三要務之一(〈顏淵7〉)。

所以,除了「依經解經」之外,我們還要注意「依思想脈絡解經」,這樣才不會被一偏之見所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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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為政5〉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雍也22〉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顏淵21〉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脩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脩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顏淵22〉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子路4〉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子路19〉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子路16〉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遠者來。」
〈衛靈公32〉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
〈顏淵7〉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孝經》〈聖治1〉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故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凶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君子則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荀子》〈王霸2〉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絜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群臣而首鄉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箸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義濟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禮記》〈禮運33〉故聖王所以順,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而弗敝也。用水火金木,飲食必時。合男女,頒爵位,必當年德。用民必順。故無水旱昆蟲之災,民無凶饑妖孽之疾。故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車,河出馬圖,鳳凰麒麟皆在郊棷,龜龍在宮沼,其餘鳥獸之卵胎,皆可俯而窺也。則是無故,先王能修禮以達義,體信以達順,故此順之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