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仁5〉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這章還是講「仁」,而且強調不論是富貴貧賤、造次顛沛,都得堅守「仁」,不能稍為懈怠「不仁」,這樣就「不是人」。
「富」是有錢,「貴」是有地位,都是一般人所追求的人生目標。孔子說如果不以「道」得富貴,也就是「不義而富且貴」(〈述而16〉),就不要這樣的富貴。孔子這裡討厭的不是「是人都喜歡」的「富貴」,他也說過「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述而12〉),他討厭的是「為富不仁」,簡單說就是「為了自己發財,不顧別人的生命」,「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自己的靈魂」,「黑心商人」和「貪官」就是最可恨的例子。這些人都樂於「為了富貴而不仁」,就是「不以其道得之而處富貴」。
反面來說,「貧」是沒有錢,「賤」是沒有地位,都是一般人希望擺脫的人生現狀。孔子認為如果身處貧賤,也不應該用「不仁道」(損害別人的利益)的方式來擺脫這種狀況。有人認為,貧賤是既然是大家都希望擺脫的人生現狀,為什麼還會「不以其道『得』之」,王充(《論衡》〈問孔10〉)因此懷疑這裡的「得」應該是「去」,字義確實比較明確,但是不改字也可以解釋為「不以正道而導致自身的貧賤」。還有人懷疑孔子對人要求太高,遭逢貧賤沒有人不想擺脫,孔子卻叫人「不去」。這是看書不看上下文的結果。孔子其實說的是「去貧窮要以其道」,也就是說「要走正道來擺脫貧賤,不能走歪道」,走正道,培養正能量,至少內心就不會感覺自己貧賤,也更有可能在外在生活因為自己走了正道,以了正能量,而擺脫往昔的貧賤。
說完了正反兩面的富貴貧賤都要依正道行仁,孔子才總結:「立志要當君子的人,沒有了仁(只想著自己,不替別人想),怎麼還能稱的上是有德之人呢?」君子隨時都要想到別人,他舉了三個特別的時刻:「終時」,皇侃說「食間」(兩頓飯之間),朱子說「一飯之傾」(一頓飯的時間);「造次」,古注都說是「急遽」,就是「倉促」;「顛沛」,「僵(或作偃)仆」(馬融、皇侃、邢昺),朱子說得清楚些:「傾覆流離之際」。劉寶楠說:「終食」是指平常時期,「造次」和「顛沛」則指非常時期。
其實這段話很簡單,就是鼓勵人首要關心的是自己是否考慮到別人的生存安危,也就是「安仁」和「利仁」,而不是自己「富貴貧賤」的問題。
孔子的這段話沒有特別舉例。古注也都沒有說。劉寶楠引用《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5〉的說明,認為:「舜是以道得富貴,伯夷、叔齊則不以道得貧賤,而其仁成名於天下,皆所謂『安仁』者也。
這一段呼應〈里仁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禮記》〈中庸14〉也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己而不求於人」,這些也都和本章的說法相呼應。
附錄
〈里仁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述而12〉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述而16〉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孟子》〈滕文公7〉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禮記》〈中庸14〉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禮記》〈緇衣21〉子曰:「輕絕貧賤,而重絕富貴,則好賢不堅,而惡惡不著也。人雖曰不利,吾不信也。《詩》云:『朋有攸攝,攝以威儀。』」
《禮記》〈儒行19〉儒有不隕獲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不慁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今眾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病。
《孔子家語》〈儒行解19〉儒有不隕穫於貧賤,不充詘於富貴,不溷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今人之名儒也妄,常以儒相詬疾。
《禮記》〈不苟14〉人之所惡者,吾亦惡之。夫富貴者,則類傲之;夫貧賤者,則求柔之。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姦人將以盜名於晻世者也,險莫大焉。故曰:盜名不如盜貨。田仲、史鰌不如盜也。
《說苑》〈立節1〉然則非好死而惡生也,非惡富貴而樂貧賤也,由其道,遵其理,尊貴及己,士不辭也。孔子曰:「富而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富而不可求,從吾所好。」大聖之操也。《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言不失己也;能不失己,然後可與濟難矣,此士君子之所以越眾也。
《韓詩外傳》〈卷一8〉然則非惡生而樂死也,惡富貴好貧賤也,由其理,尊貴及己而仕也不辭也。孔子曰:「富而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故阨窮而不憫,勞辱而不苟,然後能有致也。《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謂也。
《大戴禮記》〈哀公問五義4〉哀公曰:「善!何如則可謂士矣?」孔子對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道術,必有所由焉;雖不能盡善盡美,必有所處焉。是故知不務多,而務審其所知;行不務多,而務審其所由;言不務多,而務審其所謂;知既知之,行既由之,言既順之,若夫性命肌膚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貧賤不足以損。若此,則可謂士矣。」
《孔子家語》〈五儀解5〉公曰:「何謂士人?」孔子曰:「所謂士人者,心有所定,計有所守,雖不能盡道術之本,必有率也;雖不能備百善之美,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必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必審其所謂;行不務多,必審其所由。知既知之,言既道之,行既由之,則若性命之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貧賤不足以損,此則士人也。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上2〉故君子不貴興道之士,而貴有恥之士也;若由富貴興道者與?貧賤,吾恐其或失也;若由貧賤興道者與?富貴,吾恐其贏驕也。夫有恥之士,富而不以道則恥之,貧而不以道則恥之。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5〉是故君子以仁為尊;天下之為富,何為富?則仁為富也;天下之為貴,何為貴?則仁為貴也。昔者,舜匹夫也,土地之厚,則得而有之,人徒之眾,則得而使之,舜唯以仁得之也;是故君子將說富貴,必勉於仁也。昔者,伯夷、叔齊,仁者也,死於溝澮之間,其仁成名於天下;夫二子者,居河濟之間,非有土地之厚、貨粟之富也,言為文章、行為表綴於天下。是故君子思仁義,晝則忘食,夜則忘寐,日旦就業,夕而自省,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矣。」
《孔子家語》〈屈節解1〉子路問於孔子曰:「由聞丈夫居世,富貴不能有益於物,處貧賤之地,而不能屈節以求伸,則不足以論乎人之域矣。」孔子曰:「君子之行己,其於必達於己。可以屈則屈,可以伸則伸。故屈節者所以有待,求伸者所以及時。是以雖受屈而不毀其節,志達而不犯於義。」
《論衡》〈問孔10〉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富貴顧可去,去貧賤何之?去貧賤,得富貴也;不得富貴,不去貧賤。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當言「去」,不當言「得」。「得」者、施於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
《論衡》〈問孔11〉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脩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起為姦盜,積聚貨財,擅相官秩,是為不以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