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11日 星期三

〈泰伯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泰伯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這章的主題有二:先是說君王難求治國人才,再說周的「至德」。

舜任用了五位大臣,他們分工治理,天下太平。周武王說:「我有十位幫助我治理國政的大臣。」孔子﹝感嘆﹞說:「要找到好的治世人才可真不容易啊!從唐堯虞舜到今天,﹝根據舜和武王的說法﹞人才顯然隨著歲月而增多﹝,這是一種進步﹞。﹝武王所說的十位﹞,其中有一位婦女,所以應該是有九位男性。周文王當初具有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服從周,可是周文王還是沒有違背君臣之義,繼續以殷朝為天下共主。周文王這樣的美德,真是最高無上的德行啊!」


舜的五位臣子,據孔安國說是「禹、稷、契、皋陶、伯益」。《孟子》〈滕文公上4〉列舉了四個人,漏掉了皋陶。《史記》〈五帝本紀24〉則列舉了十個人,而且說這些人在堯的時代就被聘用,只是沒有分工。到了舜才根據這些人的專長來將這些人分工;禹管治水、﹝后﹞稷管農耕、契管教化、皋陶管司法、伯益管山林和動植物。其實還有垂管工藝、夔管音樂、龍管諫言﹝納言﹞。這就是舜「恭己正南面」的「責任政治」或官僚體制的分工。

這裡的「亂臣」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實就是「治臣」。一說是因為古代的「治」字和「亂」字在字形上很相似,所以才被誤用。

周武王的「亂臣十人」,馬融最早列名了「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文母」,其中的「文母」是周文王的正室,武王的母親。從六朝隋唐以後就有人﹝朱注引用「劉伺讀」﹞覺得怎麼可以錯亂人倫把母親當成是「臣」,所以認為這個婦女應該是武王的妻子婁氏,也就是「邑姜」。

前面這兩句,朱子說是《尚書》〈泰誓〉之辭,這是武王伐殷時的誓眾之辭,可是今本的《尚書》並沒有收錄這段話。戴望認為這是已經亡佚的「古文尚書」內容。

接下來是孔子的感嘆。從舜的五人,到了武王才有十人,真是治國人才難得。不過至少是個進步。接著說「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九個男人中有一位女性,可以當成進步的跡象來看。有些人認為這樣的說法是特別歧視女性,不把女人當「人」,才有「九人」的說法。如果從上下文來看,應該不是這樣的意思。女人也是「亂臣」,對治國也有貢獻,只是人數太少,應該加以改善。這是從現代觀點可以產生的正能量解讀。「女人撐起半邊天」就比周武王的「十分之一」更進步。

最後從「亂臣」轉到周文王天下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和人心,卻仍然服事殷,因而讚美周文王的「至德」。包咸的解釋說了等於沒說:「殷紂淫亂,文王為西伯而有聖德,天下歸周三分有二,而猶以服事殷,故謂之至德」。邢昺說出關鍵:「文王不忍誅伐,猶服事之,故謂之至德。」戴望解釋的更清楚些:「文王…初無受命改正之志,明武王之伐非得已也。」劉寶楠認為:「周得群才,故能三分有二,其時實有得天下之勢,而猶以服事殷,與泰伯之以天下讓無以異,故夫子均嘆為至德也。」

這種「惡君亦君」「以忍讓為至德」的評論在專制時代是很可以理解的。對於近代的人來講,這種「至德」絕對是可議之事。

我聽過一種說法,文王不「翦商」是因為以天下蒼生為念,因為「翦商」要死很多人。武王「伐紂」,也同樣是以天下蒼生為念,考量的則是紂王的治理已經「天怒人怨」,為了「人民的願望,替天行道」﹝「有民有命」﹞所以要伐紂(可以參考《尚書》〈泰誓〉)。這兩種說法都是以「天下蒼生」為由,只是最後的選擇不同。

這章沒有彰顯孔子認為「至德」的具體實踐,所以也變成一個歷來政治上的「孔門難題」,不管選擇怎樣的路線,好像都是遵從孔子的教誨。

我覺得孔子在此應該是強調「治(經)理人才」的重要性。孔子就曾經說過,雖然衛靈公不是個好君王,可是他任用賢能,所以政治還能夠運行不墜(〈憲問19〉)。孔子自己應該也相信,如果有人可以聘用他來治理國政,就算君上不像堯舜那樣賢明,他也一樣可以在一定時間內將國家治理地妥妥當當(〈子路10〉)。這也許也是後來帝制時代千千萬萬儒生同樣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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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孟子》〈滕文公上4〉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史記》〈五帝本紀24〉堯老,使舜攝行天子政,巡狩。舜得舉用事二十年,而堯使攝政。攝政八年而堯崩。三年喪畢,讓丹朱,天下歸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龍、倕、益、彭祖自堯時而皆舉用,未有分職。於是舜乃至於文祖,謀于四嶽,辟四門,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論帝德,行厚德,遠佞人,則蠻夷率服。舜謂四嶽曰:「有能奮庸美堯之事者,使居官相事?」皆曰:「伯禹為司空,可美帝功。」舜曰:「嗟,然!禹,汝平水土,維是勉哉。」禹拜稽首,讓於稷、契與皋陶。舜曰:「然,往矣。」舜曰:「棄,黎民始饑,汝后稷播時百穀。」舜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馴,汝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寬。」舜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姦軌,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維明能信。」舜曰:「誰能馴予工?」皆曰垂可。於是以垂為共工。舜曰:「誰能馴予上下草木鳥獸?」皆曰益可。於是以益為朕虞。益拜稽首,讓于諸臣朱虎、熊羆。舜曰:「往矣,汝諧。」遂以朱虎、熊羆為佐。舜曰:「嗟!四嶽,有能典朕三禮?」皆曰伯夷可。舜曰:「嗟!伯夷,以汝為秩宗,夙夜維敬,直哉維靜絜。」伯夷讓夔、龍。舜曰:「然。以夔為典樂,教稚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毋虐,簡而毋傲;詩言意,歌長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能諧,毋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舜曰:「龍,朕畏忌讒說殄偽,振驚朕眾,命汝為納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舜曰:「嗟!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時相天事。」三歲一考功,三考絀陟,遠近眾功咸興。分北三苗。
《史記》〈五帝本紀25〉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實;伯夷主禮,上下咸讓;垂主工師,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澤辟;棄主稷,百穀時茂;契主司徒,百姓親和;龍主賓客,遠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違;唯禹之功為大,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職來貢,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撫交阯、北發,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發、息慎,東長、鳥夷,四海之內咸戴帝舜之功。於是禹乃興九招之樂,致異物,鳳皇來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中論》〈亡國4〉夫遠求賢而不用之,何哉?賢者之為物也,非若美嬪麗妾之可觀於目也,非若端冕帶裳之可加於身也;非若嘉肴庶羞之可實於口也。將以言策,策不用,雖多亦奚以為!若欲備百僚之名,而不問道德之實,則莫若鑄金為人,而列於朝也。且無食祿之費矣。然彼亦知有馬必待乘之而後致遠,有醫必待行之而後愈疾。至於有賢,則不知必待用之而後興治者,何哉?賢者難知歟?何以遠求之?易知歟?何以不能用也,豈為寡不足用、欲先益之歟?此又惑之甚也。賢者稱於人也,非以力也;力者必須多,而知者不待眾也。故王七萬,而輔佐六卿也。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周有亂臣十人而四海服,此非用寡之驗歟!且六國之君,雖不用賢,及其致人也,猶脩禮盡意,不敢侮慢也。至於王莽,既不能用,及其致也,尚不能言,莽之為人也,內實姦邪,外慕古義,亦聘求名儒,徵命術士,政煩教虐,無以致之。於是脅之以峻刑,威之以重戮,賢者恐懼,莫敢不至。徒張設虛名以夸海內。莽亦卒以滅亡。且莽之爵人,其實囚之也。囚人者、非必著之桎梏,而置之囹圄之謂也,拘係之、愁憂之之謂也。使在朝之人欲進則不得陳其謀,欲退則不得安其身,是則以綸組為繩索,以印佩為鉗鐵也。小人雖樂之,君子則以為辱。
〈衛靈公5〉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憲問19〉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子路10〉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