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1〉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先進》是第十一篇,有廿四、廿五、廿六章三種版本。皇侃認為「此篇名弟子進受業者先後也。所以次前者,既還教鄉黨,則進受業宜有先後,故〈先進〉次〈鄉黨〉也。」邢昺則主張「前篇論夫子在鄉黨,聖人之行也;此篇論弟子賢人之行,聖賢相次,亦其宜也。」朱子則指出「此偏多評弟子賢否。」
此章講先進和後進跟禮樂之間或為野人或為君子的關係。此章古注解釋頗有歧異。關鍵在於怎麼理解「先進」和「後進」並且怎麼看待「野人」和「君子」,更關鍵的恐怕是畫龍點睛的最後一句「如用之,則吾從先進」。
「先進」和「後進」大約有四種說法:一、孔安國當成「當官的先後輩」。邢昺基本上和孔安國的想法相同。這是「官場生涯輩份」的解釋。二、皇侃也認為是泛指「先後輩之人」,而不是特指「當官」,而以為「先輩謂五帝以上也,後輩謂三王以還也」,這是將問題抬到歷史的高度。朱子和戴望則遵循這種古史的想法。三、劉寶楠則認為「先進、後進,即指弟子」。四、黃懷信另闢蹊徑說兩者「非指人而指時」。
「野人」和「君子」的說法也有三種,通常都扣緊「禮樂」來解釋:一、孔安國說:「禮樂因世損益,後進與禮樂俱得時之中,斯君子矣:先進有古風,斯野人也。」換句話說,「先進於禮樂」的「野人」還未受到禮樂時中的薰陶。皇侃的說法也差不多:「野人、質樸之稱也;君子、會時之目也。孔子言以今人文觀古,古質而今文,文則能隨時之中,此故為當世之君子也。質則樸素而為俗,是故為當世之野人也。」邢昺的想法也和兩位前輩類似。這是以古今來區分。二、朱子認為「野人、謂郊外之民;君子,謂賢士大夫。」黃懷信也這麼解釋。這是以居住地區來分。三、劉寶楠認為「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祿之稱也…君子者,卿大夫之稱也。」他引用宋翔鳳結合「先進和野人」以及「後進和君子」的說法:「先進為士民有德者登進為卿大夫,自野升朝之人;後進謂諸侯卿大夫皆世爵祿,生而富貴,以為民上,是謂君子」。黃懷信也遵循這種解釋。這是從「得爵祿的先後」來區分。毓老師也是這麼解釋。總之,這裡的「君子」似乎和爵位有關,而和道德無關。
「如用之,則吾從先進」也有 種解釋:一、孔安國沒有解釋「用之」,將整句解釋為「﹝孔子﹞將移風易俗,歸之純樸,先進猶近古風,故從之。」皇侃、邢昺的解釋也都類似。二、朱子引用程子的解釋:「用之,用禮樂。孔子既述時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蓋欲損過以就中也。」其中「用之,用禮樂」這點是創見。三、劉寶楠認為「用之,謂用其人也」,又說明「後進於禮樂,雖亦賢者,然朝廷用人,當依正制,且慮有不肖濫入仕途也。」四、黃懷信的解釋:「用、用其『進』事之法。從先進,從不待禮樂而行事之法也。見孔子注重實幹。」五、毓老師的獨到見解認為,孔子「從先進」,是贊成「選賢與能」的「先學禮樂再當官」的這種選舉制度,而不是「先當官再學禮樂」這種「官二代」的世襲制度。這是他遵循公羊學微言大義的傳統解經法。
看完以上各家說法,我覺得整章更是難解。
我覺得我們得從「孔子重視禮樂」當成一個出發點。所以孔子說「如用之,吾從先進」,這裡的「之」應該是「禮樂」﹝我贊成朱子引用程子的創見﹞,孔子願意遵循的是「先進於禮樂,野人也」而非「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因為孔子沒有選擇後者,而後者又有「君子也」,會讓讀者感到困惑不解:「孔子不是一天到晚教人當君子,怎麼這時候選擇野人?」此時,要注意孔子強調以禮樂為重,特別是要回歸到「禮之本」(〈八佾4〉)這樣的禮樂的基本精神,所以從「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的原則來看,孔子選擇遵從「先進」,應該就是和這裡所說的道理差不多。這種「寧儉」和「寧戚」恐怕和「先進於禮樂,野人也」這段可以相互呼應。
孔子也曾經對於周代的「郁郁乎文哉」激賞不已,而說出「吾從周」(〈八佾14〉)。這是否和此章的「吾從先進」相關?如果光從字面來看,似乎如此。可是「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又好像和「郁郁乎文哉」的「周」不是同一件事。這比較像皇侃說的「古(殷)質而今(周)文」的對立,「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偏向「質」,「郁郁乎文哉」無疑地是「文」。所以「吾從周」,應該是孔子思想三階段中早期的想法。這和孔子後來希望回到堯舜公天下式的禮運大同世界是不一樣的。
從以上的眾說紛紜中,我能抓到一個「禮樂至上」的要領。細部的解釋縱使難以言盡,也應該不出這樣的架構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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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八佾4〉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八佾14〉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