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9日 星期一

〈述而21〉子不語:怪,力,亂,神

〈述而21〉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章是弟子側寫孔子平常不談論的四件事。

孔子平常不和人論辯:怪異、暴力、亂德和神鬼之事。

這裡的「語」和「言」原來是有區別的:《說文解字》〈言部1470〉:「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如果照這種說法,孔子的不「語」就不是「不說」或「不談論」,而是「不和人論辯」。皇侃說:「發端曰言;答述曰語」。清朝黃式三的引注中:「言、言己事也;為人說曰語。」這樣「言」的內容以自己的事情為主;「語」的內容則是回答別人的問題,也就是說孔子不回答這四類問題。戴望說:「語、誨言」,強調是教誨的內容,當成此處的解釋也很恰當。劉寶楠則解釋「不語、謂不稱道也」,也說得通。



「怪」、是「怪異」,皇侃補充說「妖孽之事」。荀子就說過:「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也」(《荀子》〈榮辱9〉);他甚至舉了「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的惠施和鄧析為例(《荀子》〈非十二子6〉)。東漢的王充說:「詭於眾而突出曰怪」(《論衡》〈自紀13〉)。戴望舉例說是「如:日食(蝕)、星變、山崩之屬」。劉寶楠提到「《書》、《傳》言夫子辨木、石、水、土諸怪,及防風氏骨節專車之屬,皆是因人問答之,非自為語之也。」這幾個當時人請教孔子的怪事,可以顯見孔子的博學多聞(《說苑》〈辨物20〉、《孔子家語》〈辯物1〉和《說苑》〈辨物21〉)。

「力」、皇侃說是「多力」,舉例是「烏獲舉千鈞」(《孟子》〈告子下22〉)。朱子則說是「勇力」。戴望舉例說:「羿善射、奡盪舟」(〈憲問5〉)。

「亂」、何晏引王氏舉的例子是「臣弒君、子弒父」。朱子說是「悖亂之事」。戴望舉例:「如孔文子問軍旅(〈公冶長15〉)、白公問微言﹝此人作亂,被好龍的葉公所殺,見〈述而19〉﹞」劉寶楠引《左傳》〈宣公十五年〉:「民反德為亂」作解。」孔子強調的「亂」常常是因為「勇」沒有得到「禮」(〈泰伯2〉)或「學」(〈陽貨8〉)或「義」(〈陽貨23〉)的節制。

「神」、皇侃說是「鬼神」之事。朱子對此則說了很多:「鬼神、造化之迹,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戴望舉的例子則是「杜伯射王(《國語》〈周語上12〉)、伯有為厲(《論衡》〈死偽11〉)」的鬼故事。可是孔子是「敬鬼神而遠之」的人,而且孟子和荀子對於「神」的定義也和我們現在的鬼神觀無關:「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孟子》〈盡心下71〉)和「盡善挾治之謂神」(《荀子》〈儒效15〉)。毓老師也常說:「神是那些生前對於人類有貢獻的人。」不過,如果是這樣的意思,孔子應該常常講,讓人見賢思齊才對。以,孔子不語的神,恐怕還是民間的那種神秘的鬼神信仰,這和孔子強調的現實生活的理性主義不同。

孔子的這「四不語」,皇侃認為「此四事言之無益於教訓,故孔子語不及之也。」朱子引謝氏的話來反證:「聖人語常不語怪、語德不語力、語治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

其實,孔子早就表明過自己的立場:「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禮記》〈中庸11〉)這是他的中道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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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說文解字》〈言部1470〉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从口䇂聲。凡言之屬皆从言。
《論衡》〈自紀13〉詭於眾而突出曰怪。
《禮記》〈中庸11〉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荀子》〈榮辱9〉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小人也者,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慮之難知也,行之難安也,持之難立也,成則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惡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親己也;脩正治辨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慮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則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惡焉。是故窮則不隱,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小人莫不延頸舉踵而願曰:「知慮材性,固有以賢人矣。」夫不知其與己無以異也。則君子注錯之當,而小人注錯之過也。故孰察小人之知能,足以知其有餘,可以為君子之所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汙僈突盜,常危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也。
《荀子》〈非十二子6〉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
《說苑》〈辨物20〉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有羊,以問孔子,言得狗。孔子曰:「以吾所聞,非狗,乃羊也。木之怪夔罔兩,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也,非狗也。」桓子曰:「善哉!」
《孔子家語》〈辯物1〉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使問於孔子曰:「吾穿井於費,而於井中得一狗,何也?」孔子曰:「丘之所聞者,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蝄蜽,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也。」
《說苑》〈辨物21〉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觸王舟,止於舟中;昭王大怪之,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萍實。」令剖而食之:「惟霸者能獲之,此吉祥也。」其後齊有飛鳥一足來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又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急告民趣治溝渠,天將大雨。」於是如之,天果大雨,諸國皆水,齊獨以安。孔子歸,弟子請問,孔子曰:「異時小兒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拳,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蜜。此楚之應也。兒又有兩兩相牽,屈一足而跳,曰:天將大雨,商羊起舞。今齊獲之,亦其應也。夫謠之後,未嘗不有應隨者也,故聖人非獨守道而已也,睹物記也,即得其應矣。」
《孔子家語》〈辯政6〉齊有一足之鳥,飛習於公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曰商羊,水祥也。昔童兒有屈其一腳,振訊兩眉而跳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儛。』今齊有之,其應至矣。急告民趨治溝渠,脩隄防,將有大水為災。」頃之,大霖雨,水溢泛諸國,傷害民人,唯齊有備不敗。景公曰:「聖人之言,信而有徵矣!」
〈憲問5〉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宮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泰伯2〉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泰伯10〉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陽貨8〉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陽貨23〉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孟子》〈盡心下71〉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荀子》〈儒效15〉盡善挾治之謂神。
〈八佾12〉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雍也22〉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
〈述而35〉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泰伯21〉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
〈先進12〉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禮記》〈中庸16〉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禮記》〈中庸25〉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禮記》〈表記27〉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後威,先賞而後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