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7日 星期六

〈八佾1〉

〈八佾1〉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從現在開始我們進入〈八佾〉,本篇總共26章。一般來說,《論語》的篇名是選取第一章的頭幾個字來命名的,這篇的篇名並不是排在比較前面的幾個字「季氏」而是「八佾」。皇侃認為「此不標『季氏』而以『八佾』命篇者,深責其惡,故書其事以標篇也。」清代翟灝不同意這樣的說法:因為篇名並不是孔子自訂的,所以沒有褒貶在內。此外,第十六篇就叫「季氏」,這又要如何解釋?他認為這是為了避免和後面篇名重覆的權宜做法。可是,從編輯邏輯上來看,應該本篇稱為「季氏」,後面第十六篇才應該避開和此處篇名重覆而改名才是。這顯然不是個重要的問題,所以沒甚麼人願意花時間來討論這件「小事」。各位也就姑妄聽之。

《論語》的編排順序一般來說是沒有甚麼特定的意義,但是皇侃和邢昺都喜歡從其中找出一些編者的「深意」。邢昺就在此篇開頭說:「前篇論為政。為政之善,莫善禮樂。禮以安上治民,樂以移風易俗,得之則安,失之則危,故此篇論禮樂得失也。」

這裡一開始不是前面出現的套語「子曰」,而是「孔子謂季氏」。《說文》簡單說是「說」,皇侃的說法,「謂」是「評論」,而評論有當面的和背後的,孔子這裡應該是在背後評論季氏,而不是當面指陳。在〈公冶長〉前三篇中也有「子謂公冶長」、「子謂南容」,和「子謂子賤」等同樣用法。但是有時候又不像是「評論」,而有「告誡」的意思,請看〈雍也13〉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有時又不是「評論」和「告誡」,請看〈述而11〉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別小看這裡「當面說」或「背後說」的差別。如果是「當面說」,孔子就真是實踐自己說過的「見義勇為」;如果是「背後說」,那孔子也不過是「名嘴」而已。當然,問題還要扯到「季氏」是誰的問題,這也和「當面說」和「背後說」有關。如果「季氏」早已過世,孔子也只能「背後說」;如果還活著,那麼「當面說」和「背後說」就又回到前面的疑惑上。

當時魯國「三桓」當政(「陪臣執國命」),「季氏」是「上卿」,所以皇侃認為孔子就以他為例。這裡不稱其名,而只含糊地說「季氏」,劉寶楠的說法是孔子為「尊者諱」的緣故。何晏引用馬融的說法,就指明說是「季桓子」。程樹德認為應該是「季桓子」的祖父「季平子」。有的懷疑是前面出現過的「季康子」。可惜,沒有確切的歷史資料可以證實哪種猜測是對的。

「八佾」的「佾」是一種八個人排成一列的單位。「八佾」就要用上八八六十四個人,「六佾」用六八四十八人,「四佾」依此類推。。根據《春秋穀梁傳》和《春秋公羊傳》在隱公五年的共同的記載都是:「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魯國因為是周公兒子伯禽的封地,而周公又是周朝功臣,所以周天子特別恩賜魯國可以用天子八佾之樂。可是「季氏」是「魯臣」而非「魯君」,照理是沒有跳八佾舞的資格,這個沒資格的人竟然在自己家廟的庭上跳起了「八佾舞」,根本就是「僭越禮法」,這樣「亂了套」,怎麼是一個重視「禮樂制度」的孔子所看得下去而默不吭聲的事呢?

所以孔子哀嘆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是」是「此」,白話說就是「這樣的事情」。

這裡對於「忍」歷來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對季氏以外遵守禮法的人來說,就是「容忍」,也就是說「對於季氏這種違反禮法的事情各位大人先生竟然也能忍氣吞聲(真是有修養啊!),那朝廷還有沒有甚麼事情不能忍氣吞聲呢?」當事人可能會辯解這是「相忍為國」。可是「相忍」是「各讓一步」而不是「片面的忍讓」。《論語》另外一處出現「忍」時,也是這裡同樣的意思,請見〈衛靈公27〉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另外一種是對「季氏」說的,朱子說是「忍為」,就是「狠下心做出來」,雖然孔子不是當他面說的(我想問:孔子為什麼不跑去說給季氏聽呢?),意思就變成「這樣的僭越禮法的事情他都狠心做得出來,那還有甚麼事情是他狠心做不出來的呢?」或許孔子在此用「忍」的「雙關語」,罵到所有相關的「犯(禮之)人」和一干不作為「共犯」。

對這句話的瞭解,似乎也反應了解讀者對於孔子的先入為主觀念。如果把孔子當人,在缺乏更明確的歷史資料佐證的情況下,很難不懷疑:孔子除了罵之外,自己又做了什麼呢?上一章的結尾說:「見義不為,無勇也。」連起來讀,不是有點諷刺嗎?〈為政13〉「先行,其言而後從之」,這又是誰說的呢?前人有人顯然更我有同樣的疑問,可是「尊孔先行」,所以推論這話可能是「孔子還未仕時」所說的。那就更有趣了,如果「未仕」時敢說,「既仕」以後就噤若寒蟬了嗎?孔子說過:「聽其言,觀其行」,他自己也該被用同樣的標準來檢驗吧?不是「反求諸己」嗎?我不是對孔子不敬,我只是想要從孔子的言行來開啟我的智慧。

最後想到,每年9月28日孔子誕辰紀念,台北孔廟都要請小朋友跳八佾舞,孔子到底會不會生氣?我曾經在去年三月天到山東曲阜孔子的墳墓前問過這個問題,當時旁邊都沒人,我苦等了大半天,沒有聽到任何回覆,也沒看到任何徵兆。回來後這麼久,也從來沒有夢過孔子。「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孔子!」

難道,他因為我上面的話懷疑他而氣到不想跟我說話?難道,他在想「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最後,回到「季氏」來,有關他的故事還多著呢,還會扯到孔門弟子,這恐怕也是「孔門功過格」可以討論的。《韓詩外傳》〈卷十14〉季氏為無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徹,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為宰臣也。


附錄

〈八佾6〉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雍也9〉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
〈先進17〉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路2〉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知賢才而舉之?」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季氏1〉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微子3〉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閒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禮記》〈祭統33〉昔者,周公旦有勛勞於天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勛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外祭,則郊社是也;內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子孫纂之,至于今不廢,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國也。
《春秋穀梁傳》〈隱公〉〈隱公五年4〉九月,考仲子之宮。考者,何也?考者,成之也,成之為夫人也。禮,庶子為君,為其母築宮,使公子主其祭也。於子祭,於孫止。仲子者,惠公之母。隱孫而修之,非隱也。初獻六羽。初,始也。穀梁子曰:舞《夏》,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初獻六羽,始僭樂矣。《尸子》曰:舞《夏》,自天子至諸侯皆用八佾。初獻六羽,始厲樂矣。邾人、鄭人伐宋。螟。蟲災也。甚則月,不甚則時。
《春秋公羊傳》〈隱公〉〈隱公五年5〉初獻六羽。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獻六羽何以書?譏。何譏爾?譏始僭諸公也。六羽之為僭奈何?天子八佾,諸公六,諸侯四。諸公者何?諸侯者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其餘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則何以三?自陜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處乎內。始僭諸公昉於此乎?前此矣。前此則曷為始乎?此僭諸公猶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
《白虎通德論》〈卷二〉〈禮樂6〉天子八佾,諸侯四佾,所以別尊卑。樂者陽也,故以陰數。法八風、六律、四時也。八風、六律者,天氣也,助天地成萬物者也,亦猶樂,所以順氣,變化萬民,成其性命也。故《春秋公羊傳》曰:「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詩》曰:「大夫士,琴瑟御。」八佾者何謂也,佾者列也,以八人為行,列八八六十四人也。諸公六六為行;諸侯四四為行。諸公謂三公、二王后。大夫士,北面之臣,非專事子民者也,故但琴瑟而已。

〈衛靈公27〉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韓詩外傳》〈卷十14〉季氏為無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徹,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為宰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