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30日 星期三

〈顏淵9〉百姓足,君孰與不足

〈顏淵9〉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這章是有若回答魯哀恭問財政窘迫時,勇於直諫魯哀公要體恤民情。

魯哀公問有若說:「饑荒之年,國家財用不足,該怎麼辦?」有若恭敬地回答說:「﹝不妨減稅,從原來的十分取二﹞改成十分取一吧?」﹝魯哀公覺得莫名其妙﹞說:「原來的十分取二的稅法我都不夠用了,怎麼能減成十分取一呢?﹝你腦子進水了?﹞」有若﹝仍然﹞恭敬地回答說:「人民要是富足,﹝自然就有稅收﹞,您怎麼會不富足?人民要是日子難過,﹝稅都交不起,﹞您有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

「用」是朱子解作「國用」,就是「國家財政支出」。「盍」是「何不」。「徹」是周朝「什一而稅」﹝收成十分要上繳一分,簡稱「什一稅」﹞的稅法。鄭玄說:「徹、通也,為天下之通法也。」「二」是指「收成十分要上繳二分」,比「徹」多一倍。許多古注對於古代稅法制度都有不同的看法,眾說紛紜。


《新語》〈辨惑2〉提到這一段時,就指出有若不怕自己的直諫會「忤於耳而不合於意,遂逆而不用也」,所以誇獎他「正其行而不苟合於世也」,又說:「君子直道而行,知必屈辱而不避也。故行不敢苟合,言不為苟容,雖無功於世,而名足稱也;雖言不用於國家,而舉措之言可法也。」

有若在此,點出哀公只考慮到自己的不足,沒有想到他的足和不足都是仰賴人民的納稅和供養。有若的說法,是秉持著孔子的理念的。孔子曾經教誨過弟子:「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學而5〉)在和魯哀公的對談中,孔子也提醒魯哀公:「薄賦斂則民富」,甚至也說:「《詩》云:『凱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其子富而父母貧者也。」(《說苑》〈政理11〉)這可能就是本章有若想法的根源。

孔子這種「節用而愛人」的想法,後來也展現在許多思想家共有的「節用」思想中。孟子主張在「凶年饑歲」時,君上更應該行仁政,不能讓「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孟子》〈梁惠王19〉)。荀子也強調「節用裕民,善臧其餘」才是「足國之道」,特別是「節用以禮,裕民以政」(《荀子》〈富國2〉)。

常常和儒家唱反調的墨子,也強調「節用」:「古者聖王,制為節用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韗鞄、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于民利者,聖王弗為。」(《墨子》〈節用中2〉)

通常被歸在「法家」的管子在他提出的「六務四禁」中的「六務」,第一項就是「節用」(《管子》〈七臣七主2〉)。

這樣看來,「節用愛人」應該是超越各家學派的一個共同主張。恐怕也是當今全球化之間各文化之間溝通往來的「全球倫理」中的重要項目。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尚書》〈夏書〉〈五子之歌2〉),看來這古老的智慧並沒有落伍。

這讓我想起毓老師的話:「不是古人沒有智慧,是我們自己沒有用古人的智慧。」所以他老人家一再強調:「以古人的智慧啟發我們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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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學而2〉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學而12〉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學而13〉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31〉有若問於孔子曰:「國君之於同姓,如之何?」孔子曰:「皆有宗道焉。故雖國君之尊,猶百世不廢其親,所以崇愛也。雖於族人之親,而不敢戚君,所以謙也。」
《新語》〈辨惑2〉昔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蓋損上而歸之於下,則忤於耳而不合於意,遂逆而不用也。此所謂正其行而不苟合於世也。有若豈不知阿哀公之意,為益國之義哉?夫君子直道而行,知必屈辱而不避也。故行不敢苟合,言不為苟容,雖無功於世,而名足稱也;雖言不用於國家,而舉措之言可法也。
〈學而5〉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
《說苑》〈政理11〉魯哀公問政於孔子,對曰:「政有使民富且壽。」哀公曰:「何謂也?」孔子曰:「薄賦斂則民富,無事則遠罪,遠罪則民壽。」公曰:「若是則寡人貧矣。」孔子曰:「《詩》云:『凱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見其子富而父母貧者也。」
《孟子》〈梁惠王19〉凶年饑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
《荀子》〈富國2〉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餘。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餘。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禮節用之,餘若丘山,不時焚燒,無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無餘?故知節用裕民,則必有仁聖賢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積矣。此無他故焉,生於節用裕民也。不知節用裕民則民貧,民貧則田瘠以穢,田瘠以穢則出實不半;上雖好取侵奪,猶將寡獲也。而或以無禮節用之,則必有貪利糾譑之名,而且有空虛窮乏之實矣。此無他故焉,不知節用裕民也。《康誥》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謂也。
《墨子》〈節用中2〉是故古者聖王,制為節用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韗鞄、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能』,曰:『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于民利者,聖王弗為。
《管子》〈七臣七主2〉明主有六務四禁,六務者何也?一曰節用。二曰賢佐。三曰法度。四曰必誅。五曰天時。六曰地宜。四禁者何也?春無殺伐,無割大陵,倮大衍,伐大木,斬大山,行大火,誅大臣,收穀賦。夏無遏水,達名川,塞大谷,動土功,射鳥獸。秋毋赦過釋罪緩刑。冬無賦爵賞祿,傷伐五穀故春政不禁,則百長不生,夏政不禁,則五穀不成。秋政不禁,則姦邪不勝。冬政不禁,則地氣不藏。四者俱犯,則陰陽不和,風雨不時,大水漂州流邑,大風漂屋折樹,火暴焚地燋草。天冬雷,地冬霆。草木夏落而秋榮,蟄蟲不藏。宜死者生,宜蟄者鳴,苴多螣蟆,山多蟲螟。六畜不蕃,民多夭死,國貧法亂,逆氣下生,故曰:「臺榭相望者,亡國之廡也。馳車充國者,追寇之馬也。羽劍珠飾者,斬生之斧也。文采纂組者,燔功之窑也。」
《說苑》〈政理18〉子貢曰:「葉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附近來遠』,魯哀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於諭臣』。齊景公問政於夫子,夫子曰:『政在於節用』。三君問政於夫子,夫子應之不同,然則政有異乎?」孔子曰:「夫荊之地廣而都狹,民有離志焉,故曰在於附近而來遠。哀公有臣三人,內比周公以惑其君,外障諸侯賓客以蔽其明,故曰政在諭臣。齊景公奢於臺榭,淫於苑囿,五官之樂不解,一旦而賜人百乘之家者三,故曰政在於節用,此三者政也,詩不云乎:『亂離斯瘼,爰其適歸』,此傷離散以為亂者也,『匪其止共,惟王之邛』,此傷姦臣蔽主以為亂者也,『相亂蔑資,魯莫惠我師』,此傷奢侈不節以為亂者也,察此三者之所欲,政其同乎哉!」
《尚書》〈夏書〉〈五子之歌2〉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柰何不敬?」